他才十六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重新开始,走上正轨,一切都不晚。
“我吃完了,你吃完收拾一下,刷碗。”她冲男孩做了个鬼脸,端起汤碗放回厨房水槽,“公平分工,我做的饭哦。”
“切,刷碗就刷碗。”亚历克斯低声吐槽着,他告诉自己,李慧不过是一时好心,那女人蠢得可怕,他不屑于欺骗这样的蠢人,但他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亚历克斯在M区的不少小餐馆打过工,收拾厨房轻车熟路。李慧有工作要忙,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就上了二楼,叮嘱他不要打扰她,其余的事都一个人随意。
他在一层转了一圈,无事可做。把洗衣机里烘干过的衣服取了出来,李慧用的洗衣液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很让人安心,亚历克斯抱着在沙发上叠好的衣服,打开了客房的门。
这个屋子,不能更让人满意了。
黄棕色的木制地板,深蓝色的棉布窗帘,一张吸引人躺上去的单人床,占了一整面墙壁的衣柜,墙角还有一张橡木小桌。最棒的是,这间屋子的窗户同客厅一样,朝向屋后的小院。
他关上门,把衣服放在木桌上,按了按单人床的床垫,坐到了床边。
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场梦,一场美梦。他有些心慌,害怕会突然醒过来,这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他试探着躺下来,少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真正的床了,久到刚躺下的时候,身体竟然习惯性地开始紧绷。
一节一节地放松脊柱,舒展关节,直到摊成一个大字形。感受着弹簧床垫温柔的支撑,亚历克斯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真的拥有了一个住的地方,一间自己的屋子,一张自己的床。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
这不是一场梦,他已经快要忘记伸直脊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流浪街头的日子,四处逃窜的日子,在今天结束了。
他没有拉上窗帘,透过窗户,亚历克斯看见月光从小院里月桂树的枝丫间漫进这间小屋,在地板、床上和自己身上留下婆娑的影子。光连同影随着窗外秋风的吹拂而流淌起来,如同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发源自不可见的天边,短暂地流经这间小屋,最终不知道归宿何方。
今晚的月光,让他记起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迷上霹雳(注:某种毒品)的时候,曾经带着他露营钓鱼,夜晚的小溪也是这样,风一刮过水面,皱起波纹的小溪就变成了一条青色的缎带。他把脚浸在溪水中,清凉,爽快,仿佛一切不快都能被溪水带走。
他定定地看着这条光影组成的小溪,看着它缓缓流淌,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受洗,痛苦、罪恶都被轻易地拂去带走。
久违地,放松的疲倦潮水一样涌上来,吞没了他的思绪,亚历克斯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而今晚,李慧依旧没能睡好。熬到半夜,她像往常一样,下楼,吃了两粒地西泮。她注意到,今天的厨房很整齐,比平日她自己收拾得还要干净。客房的门关着,想必少年已经睡熟了。客厅没有拉窗帘,月亮的光辉穿过树影,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她坐在餐桌旁,一如既往地等困意。
她再次躺回床上的时候,月亮都已经西沉睡去。浑浑噩噩中,她又开始做梦。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梦。
一堵黑色的石墙凭空耸立在她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清醒地意识到,那面墙就意味着她的毁灭和终结。迷雾笼罩着她,举目四顾,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归向何方。
每向前一步,那面黑墙就更加高大,它投下的阴影就更加浓重。它的影子都仿佛有了重量,而这份重量压在她的灵魂之上。
不能再向前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回头离去。
回头,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迷雾,迷茫,迷失。
她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在她身后,一条白色的小径蜿蜒,延伸至不可见的家的方向。
“李,不要再向前了。”
“李,你已经尽力了。”
“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李,回去吧。”
“回去吧。”
“李,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李,醒醒!”
“李!”
天光大亮,闹钟响了,楼下传来亚历克斯的声音,“李,我做了早饭”他说。
又是新的一天,李慧坐了起来,药物的作用让她有点头疼。
“知道了。”她大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