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点点头。
乳娘便过来给她和崔六郎掖好被角,卸下纱帐,又吹灭了灯。苏玲珑注视着黑暗的床顶,听见乳娘摸黑来到塌边的地铺上躺下,很快发出轻轻的鼾声。
苏玲珑自己却睡不着。外面的风比先前又大了些,吹过门板与窗缝,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鬼泣。她转头,想看看崔六郎怕不怕,却发现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苏玲珑翻个身,与他面对面,压低了声音问:“你在看什么?”
崔六郎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我也不止为何,一看见姐姐便欢喜。”
苏玲珑轻笑,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脸:“你这样的,长大了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
崔六郎抓住她的手,向她挪近了些,似笃定,又似承诺道:“我不会的。”
苏玲珑只是笑。
想了想,他忽然又开口:“你今年多大?”
“我十三了。”
“呀,比我大了四岁。”崔六郎话音听来有几分失落。
“早些睡吧。”苏玲珑道。
崔六郎便听话闭上了眼。
苏玲珑见他确实睡了,也才慢慢合眼。
两人的手,却还是抓在一起的。
屋外终于传来了哗哗的雨声。好在没有雷,不会搅人清梦。
半梦半醒间,苏玲珑听见崔六郎仿佛梦呓一般喃喃道:“你等等我——”
这一场雨直下到丑时初。雨停之后,空气透着股寒凉与清新。
外间,青青起身,给身边的阿英和两位一个侍女施了熟睡的法诀,然后才下地来。她恢复了青年女子的模样,穿墙而出。
外面的一处小廊上,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她走过去,两个身影便清晰起来,左边那个是青年人的模样,她认得,是服侍在凌霄殿一位仙官,叫狄乘风;右边那个是中年人的模样,蓄着黑色长须,正是冥府往生殿的主簿。
狄乘风道:“青云仙子,我就觉得像你。”
青云仙子笑道:“如此看来,屋里睡着的那位就是长元公子了?”
“正是。”
“公子不是在玉卿上仙往生当日就向玉帝请求下凡了,怎么到现在才九岁?”
“唉——”主簿长叹一声,“玉帝要我们写完命簿交与他查看,看完以后他再修改,来来回回修了快十次,玉帝这才满意。”
青云仙子好奇:“最后修出来的命簿是什么样?”
主簿又是一声长叹:“惨哟——”
一旁的狄乘风也苦笑:“幼年丧父,少年丧母,青年丧妻,中年丧子……”
青云一时不知道面上该用何种表情了。
主簿又说:“玉帝在我们起草命簿前还交代了,公子的凡人身份,不可太高,以防他掌权干扰人间事;也不可太低,他若趁乱世从底层拼杀,兴许也可如汉高祖一般。”
青云道:“如今这身份还不算高?”
主簿道:“他生在清河崔氏,却不是嫡支,虽是家中幼子,但上头已无嫡兄。将来袭了爵,便有家族的担子压着他,几个庶出兄长时刻盯着他,反而不能叫他有异动了。”
狄乘风好奇:“玉卿上仙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她生在雍州,如何来了平城?”
青云看向主簿,不满道:“亏的西王母特意让青鸟去往生殿关照过,要玉卿上仙在凡间少受些苦。你们倒好,写的这是什么命簿?”
狄乘风问:“怎么了?”
青云也是一声长叹:“她现在这个身份的父亲,是苏家一个高官的外宅子,从前一直养在雍州,成家亦是在雍州。本来他们过得不错,可是上仙一出生,她那个凡人母亲就难产死了——”
“这不能怨我们,”主簿道,“命簿上可没写这一条,是那女子福薄,承受不住神灵降生的气运才死的。”
神灵投胎,莫说于凡人,便是于神明而言都是大气运,若是本身福气太薄,压不住这气运,死伤是难免的。青云仙子自然知晓这事。她只是不满主簿这态度:“那上仙的凡人父亲和祖母也是因为福薄?”
“这倒不是,”主簿说,“他们的死亡是命簿上写了的。”
青云道:“本来母亲还在,上仙多少有个倚靠,可是现在母亲不在了,父亲一死,上仙就成了孤女。她祖父只好把她接到平城来,现下正想法子让家里那位松口,把上仙接到府里入族谱呢。”
狄乘风闻言亦是叹息。
三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天将明,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