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在场的神明们只能认真听而一言不能发,此刻他们便有充分的理由开口了。玉卿听见他们讨论着长元是元凶的可能性,讨论如何做到让长老没有声息地死去,以及是否是他人嫁祸。
神明与神灵的不同,在于神明可以通过修行提升自己的境界,通过积累功德来升神格。但是,无论怎么升,最高只能是中一位,古来没有一个中一位神明能够成为上三位神灵。
后土曾对她说过,他们这些神灵,都是蛮荒之时便已存在,所以神明们不敢有异议。然而长元,顶着父亲是凡人的传言,一出现在天庭便已经是上二位神灵。这一点,足够神明们,尤其是苦苦修行、积德的神明们嫉妒。
玉卿听见他们当中有一个神明小声说:“谣传长元公子身上有凡人血统,本就不配成为神灵,而今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便害了狐族长老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她记着青帝话,没有开口,只是视线冷冷地从那个神明头顶扫过。
维护长元的声音不是没有。然而神格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哪一个都是积了几百年的功德才升上来的,对于长元这样的后天神灵,心里多少是不服气。
最终,有一个神明站了出来,说:“启禀玉帝,小神认为,此事不是长元公子所为。”
玉卿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中三位神明,中年道人的模样,身材清癯,白色道袍的袖子上用黑线绣着紫微宫的星图。
“尾清神君,”玉帝叫出了那个神明的名号,“你说说看,理由呢?”
尾清神君道:“小神自进殿后就一直在观察长元公子的神情。方才诸位神明这样谈论公子,公子完全没有在意。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长老的几句话,就害了他们性命。”
一个神明站出来道:“面上不在乎,心里就未必了吧?”
诸神低声称是。
长元回头看向那个神明,淡淡地说:“我记得你,仲虞神君。你曾经为了山民一句祈祷,就杀了栖居山上从未害过人的老虎,连尚在哺乳的幼崽都不放过。”
仲虞神君一噎。
尾清神君已经退回原处。殿内的神明虽说没有出声,但都在思索仲虞神君的做法是否正确。
仲虞神君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大家的视线,于是大声反驳道:“那只母虎在孕期食过一棵灵草,已经开了慧,生下来的幼崽都是妖,我不把他们杀掉,他们迟早会伤害凡人。”
长元没有诘问他为何认定妖会害人,也不在意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声音依然平静:“这话,我从你手上救下最后一只幼虎时,你跟我说过。”
一个神明站出来问:“那公子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太清仲虞神君具体说的每一个字,不过,”长元偏头看向仲虞神君,似笑非笑,“我记得都是一些难听话,大体来说,比今日在场的诸位神明说得都要难听。若我记仇,神君能活到现在?”
仲虞神君性情偏执,火气上来时,确实什么难听话都往外冒。神明当中与他关系亲近的,都晓得他的脾性,也都听过他的恶言恶语。若说全无芥蒂,实在不可能;但为了几句话就记恨在心,以至于要杀要剐,更加不可能。
长元面向玉帝后土所坐的高台,高声道:“诸位看不惯我,我心里有数,我并非全不在意。然而为了这点小事就害人性命,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你们不过是想看我的笑话。你们心里也清楚,我若为恣意残害生灵之辈,根本成不了神灵。三界内不喜欢我的有很多,不喜欢的狐族的也有很多。究竟是谁害了三位长老,尚未可知。”
神明们都不说话。
长元又道:“说起来,先前我在明灵山中蛊,医神和药神写出来的蛊名当中,我记得有一样叫做噬心蛊,作用是在人运功之际干扰心神,使人产生幻觉。中蛊者心中不安,无法集中精力,便会被自身功法反噬,内脏爆裂而外表如常。这不正符合文庭长老的死状吗?”
一个神明站出来,问:“请问公子,假使文庭长老真是中了噬心蛊,那么下蛊者又是谁?”
长元道:“这就需要仔细查一查了。”
那个神明问:“公子想要自己查?”
长元面向他:“我狐族三位长老遇害,我不该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长元公子,”又有一个神明站了出来,“恕小神多嘴,您也是嫌犯之一,难道不该避嫌?”
长元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位神将突然急匆匆地闯入了凌霄殿,称有要事禀报。
玉帝看向那神将,问:“何事?”
神将单膝而跪,禀报道:“太原附近的狐族驻地遭遇雷劫。”
殿内哗然。
玉卿站了起来,急切地问:“死伤如何?”
神将道:“波及太广,地仙与当地族群正在清算,还未出结果。”
后土看向玉帝:“我下去看看吧?”
玉帝点了点头。后土走下高台,途中给了玉卿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
玉卿仍站着,目送后土离去,耳边听到的是神明们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讨论是否是天谴。玉卿转头看向玉帝:“你何时降下过天劫?”
玉帝道:“没有。”
高台之下,长元脸色已不再平静。玉卿看向他,他也看着玉卿,一字一顿道:“叫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