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停了下来,左右环顾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女,过了一会对他俩说“小枫,明天上午别去上课了,去看看奶奶,奶奶明天要回老家了。盼你也去看一眼吧”
小枫和盼点点头,继而又归于平静,“你们都去睡觉吧,我等一会收拾收拾一下东西”
或许是妯娌们感到不好意思,一早上给婆婆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简易的呼吸机和氧气罐,走上了回家之路。
她来之前是一个鲜活的一个人,她回去故乡的时候像一根风干了的腌萝卜,她如今躺在哪里,再也不能跟她的孙子,她的孙女挑食时,说她年轻时遇到的******,再也不能讲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被国民党带走去台湾她在婶子家长大的事了,或许也没人再记得起她的命中所遇过的形形色色的事了。
婆婆的担架放在高阳一早在工地上借来的面包车里,高阳开车,老大坐在副驾驶,明月在后边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婆婆,老三开车带着媳妇老大媳妇,在面包车后面跟着。
从车窗看向车外,车窗上劣质的漆使外边的天都灰蒙蒙的,灰蒙蒙的树,灰蒙蒙的山,还有灰蒙蒙的太阳,像死亡的不可诉说的手狠狠的捂住了口鼻,不由你挣扎,因为无法挣扎,也挣扎不脱。
那些明月眼中灰蒙蒙的树和山快速的从窗前掠过,急匆匆的像在赶灰色的宴会,庆祝那灰色不可诉说的喜悦。人快要结束这已知生命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她爱的人,恨的人,还是那些没来得及找到的人,已经在死亡的另一头接她的人,她会怀念这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吗,还会想再来吗……可是这众多的谜团,无人可问,谁死过,那真好,就意味着她晓得了这世界上最庄严恐怖的事情了,如果死了一半再回来,又好像并不真正彻底的属于死亡过了,若真的再回来,无论人们以什么的由头称呼她,是神还是魔鬼,她都能安然成为自己,因为没有人像她那样去过死亡,于是世间的种种又有什么不耐心,不令人愉快的呢。
明月摸了摸婆婆的手腕,确认了她还活着。她想,或许我们还是会怕死亡吧,即使我们编造了一模一样的地狱天堂,最公正的地狱社会,我们还是怕,就像我们看不见迷雾里回家的路,有一条湿湿黏黏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后背,在哪里游走,或许仅仅是一条最软弱的蚯蚓,我们会想象成一条最毒的毒蛇,毛骨悚然。我们看见也会怕就像看见一只三条腿的青蛙,两个脸的人,因为他们超出我们的认知,怕死了,怕下一刻机会被吃掉,变成一坨不知名,但有营养的粪。
粪,屎,尿,这些在我们看来肮脏不堪的东西是不是在那些长得很好看的玫瑰,牡丹眼里是一顿美味的大餐,而我们又去爱那些好看的花,是不是间接承认我们喜欢那些粪,屎和尿呢。
明月想笑,但是她还想哭,她都想做,但她不知道先来那一个,不如攒着吧,攒到有人讲笑话的时候她就大声的笑,等到有人离去的时候她就大声的哭,多好。
车驶下了高速,车里除了氧气罐里咕噜咕噜的响声,近乎寂静,兄弟之间平时就少话,现在又逢生死。
车从城市的外环道路上,驶向乡间宽宽窄窄的道路,路上经过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一个好的村子想必是有一个又宽又平缓的大路,但显然并不是每个村子都很富裕,路断断续续的时宽时窄,像是用破布拼接的脏介子。
车子驶进村子,老大新奇的看向外边,他许久不回的故乡,他转头向高阳说“老二看那边,之前那条河,咱们小的时候在哪里打猪草给合作社喂猪,你老是打不够量,咱娘最喜欢春天在哪里撸柳树的芽去炒小豆腐”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朝着车厢里的婆婆大声的说“娘,恁看看,咱回家了,到柳树河了。”
婆婆微弱的呼吸着,明月去看老大说的柳树河,河边光秃秃的并没有柳树,河的两岸被高高的从河里掘起的淤泥垒起,河里有乌黑的流水,没有啥子,没有柳树,没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