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巷口,蒯错默默驻足目送,望着那背影渐行渐远,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邪魅的弧度,仿佛正在引诱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子猷兄因何到此啊?”
蒯错转身望去,正是卢琛,他迈着从容沉稳的步伐走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蒯错呵呵笑道:“忙里偷闲,苦中作乐,难道子谅兄不是如此吗?”
卢琛微笑道:“相约不如偶遇,不妨进来小坐,与我品茗论道如何?”
蒯错也不推辞,呵呵一笑:“子谅兄的茶,想必会让我大开眼界。”
这宅子先前被李如柏精心修缮了一番,融合了菊下楼的酒吧和书肆气质,珍藏了许多陈年佳酿,还有不少风月小说,宅中到处充斥着浓浓的小资情调,却又不失温馨。
卢琛对李如柏留下的这些东西全然不感兴趣,唯独院中那小片菜园子看着还算顺眼,里面栽种的菘菜北方甚是少见,卢琛每日会亲自照料,以便他日邀雨轻品菘尝笋。
蒯错看这黑红的茶汤,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卢琛笑道:“此茶名叫黑玉,产自关中地区,是我在繁阳镇偶然得来的,子猷兄觉得味道如何?”
蒯错轻啜一口,然后道:“确实与其他不同,看起来子谅兄在繁阳镇有惊也有喜,算是不虚此行。”
卢琛放下茶杯,微微垂眸说道:“这应是宫廷御用贡茶,怎会落入胡商之手,倒让我着实不解,可惜那胡商已葬身火海,只留下这小罐茶叶而已。”
蒯错笑道:“枣嵩赠与他的也未可知,毕竟纵火烧街的幕后指使就是枣嵩,这点茶叶又算得了什么?”
卢琛摇头,淡笑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茯茶,此茶为皇后所爱,专供皇后享用,因产量极少,连鲁郡公府上也未必会有这样上等的茯茶,王中郎只怕是更没机会得到,像枣嵩这样的一介散官又如何能够得到?”
蒯错也放下茶杯,沉声道:“依子谅兄所言,幕后主使似乎是另有其人。”
卢琛笑问道:“难道子猷兄不这么认为吗?”
蒯错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子谅兄当真想要查出真正的凶手?”
卢琛与他对视道:“杀人者还逍遥法外,我又岂能心安?”
蒯错道:“有关茯茶一事,我会请士文兄帮忙调查。”
卢琛起身道:“那我就先谢过子猷兄了。”
蒯错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子谅兄还是要放宽心,凡事看淡些,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在离开无忧巷后,蒯错的牛车驶向城东,车内一灰绿布衣的中年男子为他沏好茶,说道:“果然不出小郎君所料,卢琛也要入局了。”
蒯错端起这盏玉杯,闻着茶香,笑道:“茯茶确实是好茶,当然还需蔡叔亲自来烹煮。”
蔡贯是蔡攸哲从叔,早年被蔡攸哲父亲算计,造成不可逆的足疾,走路一瘸一拐,常遭族人蔑视,蒯错却对他另眼相看,他便入蒯府做了门客,后跟随蒯错一起来到洛阳。
庞坦获罪入狱,庞敬被杀,皆是出自他的手笔。
蔡贯捋须沉吟道:“接下来就要看司隶校尉许奇会不会护短了。”
蒯错嘴角犹带着微笑,眼神瞬间变得阴冷:“陛下要杀之人,谁又敢阻拦?”
天色将黑,胭脂铺子还未关门,古掌柜照常看着账本拨动着算盘,店内很是安静。
这时有个人走进来,低低的说道:“古叔,我回来了。”
那人摘下斗笠,古掌柜见后惊愕不已,忙去关门,然后转身走近他,细看后方问道:“你是秦蝌?”
“是我,古叔。”
他这一声古叔,让古掌柜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道:“既然你还活着,为何到如今才回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秦蝌扑通跪地,满面愧疚道:“是我无用,没能保护好主人,我没脸见你,更没脸见小主人。”
古掌柜颤声问道:“主人真的不在了?”
秦蝌泪如雨下,难掩悲痛的道:“当年我见到主人最后一面时,他已身中剧毒,却并未告知我缘由,只是在临死前交待我一件事,让我去离狐县帮他取一件东西,然后将其毁之。
可我还取到,就遭到郑家人暗算,从着火的村子中死里逃生后,我恐怕再回洛阳会引起郑家人的注意,连累到你们,便直接去了西凉,隐姓埋名生活了多年。”
古掌柜听后也落下泪来,又问道:“主人命你去离狐县寻找何物,为何还要将其毁之?”
秦蝌回道:“是一本兵书,主人说此书会带来无尽的杀戮,便命我毁了它,虽然我未拿到,但那场火只怕也将它烧的一干二净了。”
古掌柜心中一震,问道:“难道是传闻中钟会留下的兵法奇书?”
秦蝌点头道:“正是此书。”
古掌柜用衣袖擦去泪水,扶他起身,说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随我去见过雨轻小娘子后再做安排吧。”
此时在廷尉狱中,有个年轻官员吩咐狱卒打开牢门,然后缓步走了进去,郑丰盘坐在草席上,双目微合,一语不发。
“你将庞坦视为知己,不可能供出他,可惜你在审讯中露出了破绽,只能怪你文采盛名,给一些人从你的诗文中抓到了把柄,平白枉送了两条性命。”
郑丰睁开双目,问道:“庞氏子弟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他面无表情的道:“在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无辜之人,就像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会承认自己是制造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庞氏子弟亦是如此。”
“在你心中,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他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没必要再无谓的执着,事已至此,我们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郑丰对他这样的回答没有多少失望,已知结果就不会再有期望,摇摇头说道:“你我之间过去种种早已了结,你又何必为此走这一遭?”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郑丰对死亡的来临并不感到恐惧,只是希望在他死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他却突然走近,低头附耳道:“太平盛世,我怕是没机会看到了,你就替我好好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