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把刚刚丢掉的公义找一点回来,然后我带你回家。”
“然后呢?”
后面没人追来。
“然后,我打算弄个贵族身份。”
两人向教堂深处走去,余无的灵识告诉他,伯爵没有跑走,而是做出了一个聪明的策略。
去寻求牧师的庇护。
两人一路来到了牧师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得到一声回应后才打开了房门。
本以为是卫兵解决了两人来接自己的伯爵,看到一个血人走进来后,心里的恐怖再也压制不住了。
虽说他戎马多年,可这些年沉溺于权谋和美色,抱持着野心勃勃没错,但面对死亡的胆色却丢了。他越退越后,直到退到了牧师的背后,用双手拉扯着他的黑袍这才得到了一些安全感。
余无挑了个位子坐下,身上的血迹哗啦一下挤出了不少。掏出瓶子喝了一口,「钢铁之躯」消退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顿时消去。
这时,一个又黑又矮,长着两只小鸟足的东西从黑袍中钻了出来。他正是那几次哭声的来源。
黄羸疾不语,对整个局面丝毫动容都没有。
“你是...阿少?”
黑东西没回应他,只是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寇思迈的声音传了出来。
“伯爵,尊贵的伯爵。请找个位子坐下吧,我正是您口中那个善良又年迈的牧师。请相信我,余无先生不会伤害你的——暂时来说。”
伯爵依然不为所动,怎么可能让自己坐在那个怪物的身边。
“黄羸疾,帮他一下。”
牧师在黑袍下的手掐咒,打了个响指,伯爵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走向了余无身边的那个座位。
“不要过分惊讶,伯爵大人。护符不起作用是正常的。毕竟,那是用来抵抗魔法与邪恶力量的。”
身为一郡之守,身上肯定会有一些保命的东西。这里是他的主城不是战场,或许会疏于防范,倒也不至于全然没有。
落座之后,余无就开口道:“牧师,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错的事情,我杀人了,很多。他们不是狂尸,不是怪物,是人。”
“......”
牧师沉默着,显然余无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知道错是因为...我感觉到了,杀人和杀死其他东西的内心感觉不一样。杀戮过后,我的「心」感觉到不舒服,但是不会持续太久。我的身体,则一点异样都没有。而我如今杀死的和我曾经想保护的,本质上是一样的。不是吗?”
“我更感觉到,其实我对杀人并没有真正的反感,甚至和杀死其他东西一样,丝毫都不抗拒。我同样感觉到兴奋——杀戮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早就不再紧张,十分自然了。”
伯爵坐下来之后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打断了余无的话,对着黄羸疾呼喊着:“他不是人!根本不是!他是个怪物!没有人可以做到他所做到的!我和你说了,他是个怪物,是个邪恶生物。”
黄羸疾缓缓说道:“他是人,也不是。他不是邪恶生物,也可以是。”
“他,是一个不死人。”
一个...不死人!
伯爵想起了那些典籍上的传说,那些天生的杀戮者、战士与王!
南方分明就没有不死人了!每一个都被驱逐出境,北方通往燕国的路,也被被不平海和漩涡海上的岛国「魏」给隔绝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不死人。
“伯爵,您是否感觉过幸运?”寇思迈问着,然后自答道:“现在轮到感觉不幸了。”
此刻,余无继续发言。
“但是我不杀他们,我就会被杀。这或许是借口,或许是理由。但...牧师,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同样的,牧师说了一句和之前相同的话:“我能给你些回答,但我不能保证那是答案。”
“请说吧,牧师。”
牧师说道:
“火的力量是秩序。秩序代表着归纳与区分。将水与灰区分,将生于死区分,将人与神区分。”
“【生命来自于火焰;火焰让生者与亡者区分开来。】这代表着,死亡这个概念也是由火焰带来的。”
“那么,生者与死者的差别在哪儿呢?是灵魂。生者,拥有着秩序而完整的灵魂。亡者,则只有混沌而散漫的灵魂。这就是生者与亡者的差异。”
“秩序的灵魂中诞生了「自我」,这是一份脉络清晰的记忆,是线性意志的延续,是从「一」而终的存在。而自我将「我」与「我以外」分离,造就了了了分明的个体。”
“人类,是一种群体的物种,也是无数个体。他们需要聚集在一起,又会相互摩擦,碰撞,人类之火就在其中迸发。其中,激烈的表现形式,就是杀戮。平和的表现形式,就是合作。某种角度来说,人杀死人,反而象征着社会进入了文明阶段。
曾经,有一位来自齐国地区的智者和我说,这种模式称之为「冲和」,只有取得微妙的平衡,人类才能以更好的样貌生存下去。比文明更文明的样貌。”
“然而,从我记事以来,人类就一直在杀着自己的同类。以前是,现在是,未来或许也是。所以我想,人类远没有达到可以完全和谐共存的状态。
不过,我们仍有进步。我们建立起了组织、社会、王国——其中,也不乏一些退步。兴起教会,建立道德,积累知识。或许,在未来,在无火的世界里。我们会达到那个状态的。
而杀戮的另一个面相,就是人性。人性中有破坏、邪恶的一面,就和我们有建立、善良的一面一样。因为这个世界本身从神中诞生的。而神是复杂、混沌的、多面的。灵魂本身,就是神性遗留在我们身上的「物质」,所以它自然有神性复杂的一面。火焰充盈了它赋予了它能量,也...造成了一些改变。可灵魂的本质还是大体不变的。”
“我们注定是这样——会施行杀戮。不是每个人,但总有人。”
“我们有序的灵魂深处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死亡是可怕的,因为死亡带来的混沌,失去能够称之为「我」的意识,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我」的身份上。”
“所以,人能施加最大的恶意,就是剥夺对方的「我」。讽刺又那么自然的是,施行秩序的,也同样是这一批赋予死亡的。”
他最后说道:“就像不死人,余无先生。传火,是维系这个世界秩序最崇高的方式。但传火的过程,却施行了最多且最大的暴力。因为火的燃料是灵魂,而想要得到它们,就必须杀掉无数个「我」,将能量和物质都回收。”
余无听了一轮,发现牧师好像,似乎,或许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余无先生。”
“是。”
“所有杀戮都取决于「我」的选择,选择又取决于能力,最后又回到「我」的意志。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个答案,那么我在此告诉你。”
“尝试尽可能的活下来,然后救助那些你想救助的人。”
终归,牧师还是劝住了余无想获得军功的想法。他的回答不是:去杀光那些你想杀的人吧,然后救你想就救的。因为你可以,就尽情的去做吧。
更像是,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反击吧,然后再去救你想救的。你可以选择这样做。
就因为你可以。
此时,城门口,一个男子从马儿的后门取出了一根长针后,将束缚着它的嚼头和马鞍都卸了下来,车驾颓然倾倒向前。他拍了下马屁,说道:“现在你自由了。”
马儿回到了旷野。
他的身边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侏儒,后者对着他说道:“我不喜你的主,她是个残酷的主,为了制造悲壮的剧目不择手段。”
“你这样想,这代表你与你的主一样毫无品味,谎言和误会铸造悲剧,而悲剧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伟大的力量。不像某些行为,弄虚作假的手段,滑稽得像个笑话。像你。”
侏儒桀桀地笑着,说道:“你可以摘下我的脑袋。但我能让你的脑袋就放在那里,可你就是摸不着。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别再闹了,你们两个幼稚的家伙。”一把女声从背后传来。她穿着流苏长裙,手里握着一支竖笛。
她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永远只安排其情节,而让剧目自行演出。现在退下!我的主要来了。”
男子和侏儒都极为不悦的退了下去,而正在此时,一个身材比同龄人更为高挑的小男孩从女子的裙摆中钻出。他笑着问道:“姐姐,我的妈妈在哪儿呢?”
女子换了一副和熙的面容说道:“快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再等一会儿。”
在她身后,侏儒问男子道:“你知道那个家伙,最终和伯爵达成协议了吗?”
男子瞥了侏儒一眼,答道:“我只知道他死了。”
“果然是无趣的家伙。真正令人感到紧张而心动的,就是那面上心里的戏码。否则所谓的悲剧都只会流于表面,没有深度。”
他们即将开启的争斗再次被女子打断,她牵着男孩儿的手,朝着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