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拐角处,我踱步行至那名兵士视线所及之外,这才没了刚才的那份不自在。天还未大亮,稀薄的雾气弥漫在四周,等待东方日出的照拂,也给这空旷幽静的地方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农历二月末的北方,春光尚好,只是清早的空气仍有些清冷,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在马车周围来回踱步,借以驱散附身的寒气。衣服是沈宜修的,刚才他执意予我,我推迟不过,便接了过来。我不想一个人在马车里枯等,索性站在外头,站在外头时,这身衣袍正好救了急。
耳中依稀传来几声孩童般的声音。我沿着宫墙向着那声音走去,却在另一个拐角处遇着几个孩子,依偎在墙角推推搡搡,见我突然出现,脸上皆是惊惧之色,张大眼睛望着我。
我走向前,笑着问前头那个明明一脸惊色,却张开上臂挡住后面小伙伴的孩童,“你们在这做什么?”
孩童看我并无恶意,便回道:“我们只是想来听听先生读书。”
“莫要诓骗我,这犄角旮旯处哪来的先生?”
那孩童倔强的回道:“谁要骗你?信不信由你。”
他身后的一个女童则指了指宫墙,“哥哥并未骗你,里面有位先生每日清早教人读书,不曾间断的。”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无视那名男童的目光,摸了摸女童的头,继续问道。
“我们的阿爷阿娘都是看管对面那园子的仆人,每天清早便开始担水锄地,留我们在园子里无人照料,我们便偶尔来此,求姐姐不要罚我们。”女童大着胆子,向我说明。
原来只是隔墙听书的几个孩子。
我蹲下身子,“别怕,姐姐只是偶然路过这里。我这会也无事可做,能不能与你们一起听听先生是如何教书的?”
那男童不说话,女童点点头,于是我便起身与这几个孩童贴着宫墙竖耳倾听。等了片刻,仍是寂静无声,我碰碰那个男童的一只耳朵,低声问道:“你可听到什么?哪有什么先生。”
男童挡开我的手,恶声说道,“急什么,今日来得早,等等便是了。”
我已经开始觉着有些无趣,只是不想回去枯等便还是留了下来。
果然,不多久,便有断断续续的读书声传了过来,我贴近耳朵,隐约听清楚了几句“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皎皎白驹,食我场藿”“尔公尔侯,逸豫无期”。前些日子,我趁着云泽教宗儿念书的时候,从他那里听了一些《诗经》中的句子,这篇便是其中的《白驹》,只是我只勉强读了一遍,还未来得及请教其中生僻字,他便离开了。
里面的诵读声停了一会,接着便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想起,“昨日教与你们的这首诗,可知何意?”
无人应答,这温润清浅的嗓音又不急不躁的说道,“不妨说一说你们最喜欢的是哪句。”
这才有了回音。
短暂的几句喧闹后,这温柔的声音提高了些,询问道,“你呢?”
“弟子最爱这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弟子的一位先生便犹如这诗中如玉之人般逍遥。先生,你又最爱哪句?”
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良久才像是自言自语般,缓缓地念了句,“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而后嗓音变得清冷,“吾也曾时常与众人纵情放歌山水间,天下逍遥,却不知韶华难留,如今空剩一人,倒成了这‘皎皎白驹’。”
这几句清冷的话听得我有些云里雾里,却更想进到宫墙内一探究竟。
只是,我已经被那兵士拒之门外,这灰突突的高墙比之更甚。几个孩童趴在墙上听得仔细,只除了那个女童,她的眼睛始终随着我转,看我离了宫墙几步远,也过来站在我身边,仰着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