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自杳行太守任,奉调回京述职,未知所往矣。’
‘元来阁下正是杳行太守。’墨夷氏新任的家主略一点头,‘蔚兄还称我常瑜即可。’
‘常瑜兄。’蔚质拱手道,‘吾便自称愚弟亮则耶。’
‘亮则贤弟,’墨夷常瑜亦一拱手,‘吾父向称赞杳行太守草字如飞,有遒龙任游之态。且年轻有为,是治世之能臣。吾未尝得见,不想至今日才能结识。’
‘家父受黜,如今亡逝,我正要领了妻儿回乡守三年之丧,侍奉母亲。’墨夷常瑜道。
‘想我墨夷氏原为西垣大族,避前世兵祸而居于蓊左,到今朝又已三代。陛下先以吾父见黜后,命我守轶州,家母执意不肯随行。’墨夷常瑜又道,‘如今外戚得幸,奸佞当道。又兼吾父弹劾一事,得罪不少人,朝中恐难再有我容身之地。’
蔚质原想安慰无需过虑,‘王上不过一时不察’云云,忽一忖,此话原也无从说起。
他们的王上,本就已老了。
天下没有不老之人。
由来只有清明得君王变至昏聩,还从未有无能的帝王突然励精图治的。
若能选择的话,恐怕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能够生在最好的朝代,遇到英明睿智的君王。
或者还能企盼有一番作为。
可这世上,偏偏,无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来处,一如无人可选择自己出生的年代。
这时代,便是他们的天命。
夕阳将近,蔚质看看远处刺目的余晖。
忽然竟觉有些寂寥呢……
这便不是最好的时代,并无明彻又长寿的君王,可还有黎民万姓终究得活下去。
而如他这样的人,也依然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金色的阳光,洒在被千万人踩踏得平坦的笔直官道上,洒在斜斜过来的蜿蜒小河边。
这河是通向护城河的水源一支。
河中有零星小洲,小洲上还有曲而未倒的柳树盈盈而立,垂下千丝万缕的枝条,随风飘荡。
鹭鸟迴翔,又有一个牧童吹着柳笛在极远的河岸,顺流而下。
过去那些柳荫,定然有某家瓜果飘香的小院,是他的归处……
蔚质趋着骡子,面前便是这世上最富庶繁华的王都上京。就连这傍晚,这斜照的夕阳,也对它无限眷念。
日照王城,天下盛景,万世之泽,皆归其中……撇开了些许人不说,这何尝又不是最好的时代。
“阿爷俺的爹!个王城怎地这大耶!”中行辙的长子早已弃了驴,现歪歪欲倒地坐在马车上,合着赶车的家仆一处。
他们一行人,还在城中大街上行走。
天色将暮,陆续有闾门闭合,路上又渐次少了好些人烟。
中行辙回头瞅一眼儿子,小孩到底是小孩,刚来时还高高兴兴,看这看那,现在,只怕是早也又困又饿。
小孩儿抄了双手,正噘着嘴发脾气。
“就快到了耶,小主人莫恼。”阿喜骑在驴背上,好言好语地温劝。
“这是上京,无故不可纵车马驰道,在这里坊间飞奔得,要被军校抓了定罪耶。”
“还不是恁带错了路则!”中行家的大公子依旧不开心。
“请小主人到时再责罚小奴。”阿喜依旧道,“再有三五里路,便到了耶。”
“还有三五里路?”孩子一声儿干嚎,“先时恁道是入城再走五七里路!已走得这半日了耶!”
“小主人容禀,这京城,又不似俺满长在那几山……”
“恁莫要哄俺!”那孩子只一叠声地叫苦,“初看时只老远见得好大城墙,俺道还与几山下首恁县府相似。谁知过来河又入郭,入来郭才得进城。”
“那来这多路,还走不到耶!”看看天色将晚,小孩儿已带着哭腔,只在他阿爷跟前,为着面子,还不好当真哭天抹泪。
“小主人说得是耶!这城内城外,一个个里坊,皆为丈高得里墙所隔,小奴俺转得久了,头晕不识数了耶,是以带错了路。”阿喜只能哄着孩子,你是主子,恁说甚就是个甚。
“理他则甚。”中行辙在一旁看一眼儿子,小的那个已经睡倒在车里,还似吃奶一般嘬着嘴。
“休要作怪!”他又看看大儿子,“再走一时便到,恁且耐着性子。”
中行家的大公子将嘴一扁,嗷呜一声,便嚎啕起来。
看他哭得这一脸糊涂不成样子,中行辙很想揉揉自己的脑袋。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忍了又忍,转对那孩子道,“式儿,且来。”
见他爹虽然气得喷着鼻子,还是向他伸出了手,孩子立时便收了嚎哭。
这下,家主自己将大公子拎上了马背,阿喜想着,好了耶,总算能稍停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