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新麦舂出,还得有一会儿工夫,柳奕只能在旁边守着,学旁人的样儿,拿一支笤帚,不时将飞出来的麦粒扫回碓臼里。
还好芸水流淌不息,这木石的碓杵也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
如果什么活计都能有个机械辅助,她家可能省却不少的力气了。
只是,锋利的刀片器械都有,怎么才动用得上?这是个老大的难题。
就目前为止,她满家做点什么,都还像偷鸡摸狗似的,生怕被人觉察出异状,除了一点手动工具,别的还真没太敢用。
一石麦子尚没舂好,柳全已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竹编带底的笊笼,里头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还真给她家阿爹买到了?柳奕一喜,拎起笼子,朝缝隙里张望。
“咦?这时节,那处得来则子鸡?”一个农妇大婶从旁问道。
里头可不止鸡仔,柳奕还看见两个毛茸茸的扁嘴小东西。
“亲戚家抓来则。”柳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随口支应。
到把麦子舂过一遍,还不甚精细,柳全便招呼碓房的人停了椎,将脱了壳的麦与麦麸分筛分筛,装作两处。
支付给碓房半升麦与五升麸皮,柳全就领着柳奕急忙离开。
按说,这麦子舂一遍,它也不太净,还有些连着皮壳没有分离的呢。
且在这里过筛,也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仔仔细细,只能分筛出个大概来。
回家还有手脚工夫,柳全便不想在此耽搁时间。
柳奕见她爹急急忙忙要赶路,连忙问,“出了甚事耶?”
“这鸡仔和子鹅,都是遇到了季家的亲戚粜买来。”她爹领着她,正朝村外方向走。
“村里的季家?”
“是耶,本想着先去这里常做此生意的比老叔家打听消息,不想就遇着这劳家的送子鸡子鹅来。”柳全笑着,“这鹅,还是他满自家收来的几个,俺也求着匀了两只给俺满家。”
“那又与季家有甚关系?”
“转着弯得亲戚,亦是人听说俺满从白芸里来,便自言道,他家元来和小驹媳妇的外家是族亲。”
柳奕便想起了之前洗衣时见到那个体型略丰腴的年轻媳妇……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俺先拿了鸡鹅来,说好了,这里的麦一舂好便粜给他家。”柳全在一头担子上挑了笼子,就想着快些儿把账目了结。
人家大方直爽地让他们先赊走了鸡仔,他们就不能失信。
柳全向来也没有个赊账的习惯,说要还钱比叫他挣钱还跑得快。
于是,父女俩紧赶慢赶,到了那比家阿翁在村边的小院里,那户劳家人果然还没走。
借用一下比叔家的木升,柳全将新舂的麦子量出——
今日他家买了六只小鸡仔,两只子鹅。鸡仔合一升一只,子鹅合二升一只,总合一斗,都是比老叔与劳家给算的“友情价。”
柳全一共粜出了平平一斗新脱壳的小麦,又饶给人家三升麦麸。
这麦麸算得这个年月的上好饲料,养鸡鸭养小鹅皆用得上的。
是以柳家这一石新麦挑出来,整整十斗,刚舂好将近七斗麦三斗麸,摸着还温温热呢,转眼就只剩下六斗不到的麦子,与两斗多一点的麦麸。
不过粮食当钱花了,柳奕也挺开心的。鸡仔鹅仔都是比着有公有母的抓来,四只小母鸡养大了能下蛋,两只小公鸡往后还得被委以重任。
鹅,在她满这里,养它的人没有养鸭的多,可也是稀罕的肉类。
且这东西,听闻得满能看家护院的。一只老鹅,堪比条老狗,不仅嗓音洪亮,又兼性情凶猛,一个不好还会咬人,厉害着耶。
再三婉拒了比家与劳家相留吃后晌饭的好意,柳全父女二人才告辞了出来。
想想两件大事皆已办成,柳全整个儿轻松下来,挑着担子还挺得劲。
看看女儿,“恁还逛逛也不?”他朝腰间按了一下,夹藏在裤腰带内里有一只小小的布质荷囊,也就是荷包——里头是三枚钱币。
虽出门时候柳全也不想带上,芳娘却说,穷家富路,若有甚想买的,就买一点。
能叫他们上心费力的事情,唯吃与喝,那有甚要买则?便连他们最早时候打算添置的缸瓮,现也不准备买了。
柳奕其实也很乏累,今天一日走得路多,不比在地里干活轻快。
他们又得从村里穿过,朝回走。
柳奕看见一个卖篮筐小木器的,才发现也有带腿儿的俎案卖。
她家的两个墩子甚厚重,柳奕又看了一眼那小菜板,想想,这也不是甚必须品。
她爹柳大为媳妇做饭能轻省一点,肯定也是舍得买的,不过这东西看起来怕就不便宜罢。
她还心心念念着给亲娘添置箱笼的事情,咱不买,先看着。
家庭经济基础,与个人欲望不相匹配,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会是她家的主要矛盾。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们爷儿俩还得赶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