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子锡觉得心都快被她摇化了似的,说:“这儿,拢共一亩三分地里,全种了红豆。今晨你搁在那奶皮子里的红豆瓤儿甚是香浓,我便觉得自己更是做了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今晨他坐在席上低头用着红豆奶皮,嘴上不发一言,脑子里全是她看见这片土地后将要出现的表情,惊喜,讶异,兴奋抑或激动。
“这儿居然能种红豆!”陆珠莎惊呼道,那双原本并不特别大的眼眸里,瞳仁因兴奋而睁得老大,嘴角扬起,难得见她露出那样多的牙齿来。
此刻,她所有的表情及反应,于他,正中下怀。
陆珠莎埋头盯着那些幼小芽苗,喃喃的说:“这些红豆,常子锡,你说它们既能种活,也定是能结果的吧?”
他跟着蹲了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摇头道:“你今日瞧见的这些破土而出的胚芽儿,我们可是努力了十余年。十余年间,洒进土壤里的种子,连块皮屑都没瞧见过。如今虽能抽芽,可是不能保证它便能顺利长成。我那副官已经与我抱怨无数次了,说是宁愿上前线冲锋御敌,也不愿在这片灰土上弄这种徒劳无功遥遥无期的事什。”
陆珠莎笑着问:“是许副官么?”
常子锡点了点头:“唔。”
“许副官真真是顶好不过的人儿。”陆珠莎坚定道。
常子锡:“……”
“缘何,它们今年冒出了芽来?”
“大抵是你将要嫁进来了,它总得给新娘子些脸面吧。要不,就是给我们新婚些许犒赏罢。”
陆珠莎嗔看了他一眼,只道:“今年秋,若能收割便是最好不过了。”
“现下它能抽芽,终有一日,它便能结出果来。”常子锡站了起来,轻声说,“蕊儿,我若能将这一片红豆种成。他日,在这黄泉地界上,你我便能种上万物生灵。这片灰土上,有一天我们定能让其欣欣向荣,生生不息。”
风吹着他绛色的衣袍,扑簌作响,他手臂轻轻一挥,如同正在布兵点将一般威风。可是他那双浓烈的眉睫此刻却含着清浅的笑,红色的长明灯影自他的鼻翼上洒了下来,在下颌处折成无数道光芒,笼着他的笑,温暖得一塌糊涂。
陆珠莎蹲在土地上,仰望着他,居然失了神一般。
尔后她起身踮起脚来,抬手轻轻去抚他的眉弓,弯唇一笑:“常子锡,我会与你一起,让这片土地上的万民,都能食上这片土地里种出来的红豆,小麦,果蔬……继而万物。”
“许副官那儿有改良土壤的各种试验方法及结论,过几日我让他整理清晰后交予你。”常子锡随手一捞,便揽过她的腰来,“娘子,我便将我脚下这大片土地托付于你,望你让其生机勃勃长流不息,往后你我的子嗣后代,定能永久告别这荒烟蔓草。”
陆珠莎虽是被常子锡激的一番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现下却被他郑重的一叮咛嘱咐,瞬间醒过神来,她嗫嚅道:“不如,你且先让我种上些彼岸花如何?”
“哈哈哈哈……”荒草丛里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惊悚笑声来。
陆珠莎一惊,直愣愣的立在那儿。
常子锡拧着眉看向动静处:“薛輪,已是日上中天,你这是昏睡糊涂了么?”
薛輪揉了揉眼,自荒草丛里探出头来,不耐的看向那对闯入的男女,对着陆珠莎皱了皱眉:“你穿这套衣服丑死了!穿得这般喜庆,是来碍我的眼么?”
他原就睡在离她不足三尺地里,刚刚那一串笑仿佛从陆珠莎的耳鼓处传进来的,着实惊悚。她惊魂未定的抿着嘴,也不搭话。
常子锡只睨着薛輪,也不发言。
薛輪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继续道:“新婚夫妻如此这般相谈甚欢,约莫是来刺薛某的心的。”
说完后却是笑开了,他长得颇为清秀,与传闻中的“匪气”着实相差甚远。
陆珠莎到底福下身子对他端庄的行了个礼,一袭红衣如同他初见她那般,却又是不太像了。
“陆姑娘,你真当你夫君没有尝试过种你的彼岸花么?在这一片红豆芽出土前,这儿可是洒了上百年的彼岸花种,愣是没冒出半丝芽苗来,才作罢种上了红豆的。”
陆珠莎看向常子锡,那彼岸花种可是绝不外流之物。
“薛将军昨日才吃了喜宴,今日便是忘了么,现下该称呼少夫人了。”常子锡淡然说完便不再看薛輪一眼,只瞧着陆珠莎微笑坦然道:“看来你那彼岸花着实吝啬得紧,硬是不愿扎下一丝根来。还是这红豆稍好些,总算能给吾稍稍些回馈。如此一番比较,甚感安慰了。”
不知为何,陆珠莎总觉得他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薛輪挑了挑眉,顿觉无趣得紧。
陆珠莎立在那儿,低眼浅笑,满面含春。
粗狂惯了的薛輪,却总觉得自己仿佛能瞧得见她眉宇间厚重的心思来。如同初见那次,人前她明明端庄得像个大家闺秀,人后对着常子锡又像个怀春的少女。如今,她盈盈的立在那儿,满心的欢喜。
他却总觉得不然,哪一个都不是她似的。
薛輪转头望向常子锡,只见他扬着眉睨向自己,眼睛里全是威严与狠戾,一如战时的他。
倒是一对天作之合的姻缘。
他想,即便往后他与她不得善终。
忘川河畔,他曾为她种了一亩三分地的红豆。
种了十余年,那一年,她初嫁入府,洋洋洒洒一大片豆芽自土地里冒出头来,见风便长。不出半月,便开出黄色的花来。
到了夏日,零零落落低低矮矮挂得成片成片的豆荚。
忘川河畔,他到底为她种成了一大片的红豆。
红豆生南岸,应也是最相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