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问胡公公,“陛下这气,得生到什么时候?”
胡公公望望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说云佼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
“陛下不去别宫,是因为你。”
我瞪大了眼睛,“因为我!”
却听苏文安道,“你们俩在哪儿嘀咕什么?”
我忙笑着应道,“胡公公想问您,今晚是在那里用膳?”
他起身,也不看我一眼,径自对胡公公道,“去朱华宫。”
哼,怎么这般小气,劝他临幸妃嫔,享受一下人间之乐,我还错了?
不过目送完他离去的背影,我竟觉得轻松许多。
自由时光不敢辜负,遂去找了秋禾,在这宫里和我要好的,也就秋禾了。
正好她今天休息,我拉着她,“很久没一起吃饭了,我们弄几个小菜,去我屋里吃饭怎样?悄悄告诉你,我屋里还藏了几瓶好酒。”
秋禾一脸的小心翼翼,“宫里可不许私自饮酒。”
“陛下刚刚去了如贵妃那里,今天肯定不会回来了。我那屋里一般也不会有人来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不会发现的。偶尔放松一下,可以的。走吧~”
我摇着她,她拗不过我,笑道,“酒不好喝我可要找你麻烦。”
“哈哈,放心吧,包君满意。”
我们说着就去厨房弄了几个小菜,兴冲冲端着进我屋里,关上门,我拿出酒来,分别为我俩满上,来了一杯。
我挑挑眉,“好喝吧?”
秋禾满足的点点头,“酒味香醇,幽雅细腻,好酒!再来一杯。”
她自己满上,又替我斟了一杯。秋禾就是这点好,找她喝酒,她一定尽兴而回。若是其它宫女,不告发我就不错了,那里能有秋禾的率性。
我们喝着小酒,讲着自己的故事,其实大部分都是秋禾一个人在说,我在一旁发表些评论。
秋禾在市井长大,有许多有趣的事,总拣些好笑的,说给我听。而且她父亲是一个小县捕头,她经常见父亲处理各种案子,好像故事在她那里,总也说不完似的。
“都是我在说,你也讲讲你的呗。”酒过三巡,秋禾对我道。
我叹息着,“我吧,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好些事都记不得了。”
看秋禾期待地看着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什么惠王妃的表妹,我曾是伶泠阁的花魁,倒是可以跟你讲些阁中的趣事。”
秋禾拉着我,“那可是欺君之罪,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哎,陛下知道的,这惠王妃的小表妹身份,是他硬要给我安上的。”
她一拍桌子,“我就说嘛,陛下肯定对你有意思。”
我撇撇嘴,“那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故去的翊后。”
她神神秘秘道,“难怪,那天你刚来时,胡公公特意送了食盒过来,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过,他还嘱我不要被你知道了。你可不许说漏嘴啊。”
“你是说,那晚的粥,是陛下送过来的?”
她抿了口酒,“可不是。还有啊,我觉得那天我们之所以那么容易就扳倒轻云,多半也是陛下向着你,他信你。”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听她说起,我竟心生了些许烦躁,自顾饮了一杯,“我们今天不提他了,跟你讲个武信侯家的好笑事。”
秋禾来了兴趣,“武信侯可是京城一大家族了,有什么趣事,快说来听听。”
“我在伶泠阁的时候,有一回,武信侯家的小公子来阁里喝酒,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非闹着要阁里四大美人去陪他吃酒。那四大美人都陪着其它客人呢,我们蔷娘自然不答应,他就发起脾气来,当着众人的面耍酒疯,一副老子最大最张狂的模样!还扬言要砸了我们场子。结果不一会儿,被他们家夫人找了来。他秒怂!愣在那里,抠着手指头规规矩矩地站着,也不敢闹了,也不说要美人儿了。还跪求蔷娘,替他说自己是来找友人的。”
说着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笑到一半,秋禾忽地跪在地上,一副入坠冰窟的样子。
我回头看,皇帝陛下!居然站在门口!
“陛下,你怎么回来了?”此时我手里还拿着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生凄凉。
“酒喝完了吗?”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悲喜。
我老实地摇摇头。
“拿上酒壶,陪朕走走。”说着他转身就走。
我有些莫名奇妙,不过他好像不打算追究我们私自喝酒的事。便赶紧拿了两壶酒,跟在他身后。
室外一月如勾,漫天星光,我们沿着宫道静静走着,他不言,我也不语,耳边只剩下秋虫的鸣叫,还有夜鸟轻轻拍打翅膀的声音。
他停下来和我并排着,指着明亮的月盘问我,“想离近点看吗?”
我点点头,能嗅到他身上悠远沉静的气息。然后他便抱起我,飞上乾晖宫的屋顶。
果然房顶上看月亮要明亮些,连宫那边的木芙蓉,都被月光照亮了。我找个位置坐下,望着他,“你不生气了?”
他拿过酒壶,喝了一大口,随意地躺在房顶上,仰望漫天星月,似在回忆,“早些年,我曾经认识个姑娘,她像束光一样走进我的世界。最艰难的时候,和她一起走着,也就不难了。我们常常一起坐在房顶数着漫天星斗喝酒,谈古论今…”
他提到她时就自称‘我’,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是他苏文安自己。
他说的那个‘她’,该就是和予公主玉兮若,我心里忽地闪过一丝莫名的酸楚,“有陛下这般记着,那姑娘很幸福的。”
空气中流着淡淡的桂花香,他静静地望着夜空,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她死了。”语气中透着些许哽咽。
我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和他一起喝了大口酒。也躺下来望着夜空,风轻轻吹着,有红枫掉落在我们身上。
只听他缓缓道,“三年前苏卢两国在婺山大战,为避开追兵,我把她独自留在山洞中,回去寻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只剩满地的狼藉和稀零的血液。我找了很久,很久。
“后来,士兵在那座山底下,发现了她的尸体,她满身都是伤口,面目全非,都快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我当时多希望那不是她,可是她手上那镯子是我送的,她身边那小皮鞭也是她时刻不离的,还有那衣服,是我早上亲自看她穿上的。所有的一切都说明,那就是她…
“他们说,她是被叛军捉住,不堪受辱才跳下悬崖。我总不信,她那么聪明的姑娘,是不该被逼上绝路的。有时候我觉得她还活着,在某个我不知的地方,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