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我总算见到了哥哥口中的惠王。
他来的时候,正是阁中鼎沸时,我刚跳完一舞,正准备下台。远远地就看到人群中蔷娘恭敬地领了一人来,那人蓝锻蟒袍,英气魁梧,正颇有意趣地打量我。
而蔷娘在旁边向我招着手,示意我赶紧过去。蔷娘是不会让我陪客的,想来刚才之人,必是惠王无疑了。
这种场合,说不定哥哥也会过来?我忽地有些开心起来,忙换了身鹅黄轻衫,来到二楼的雅间。
一进门便闻婉婉柔柔的丝竹之乐,蔷娘在底下素手弹着琴。而惠王正背着手,盯着墙上的一幅玉女画看,也不知是画醉人还是蔷娘的乐曲醉人,他竟一直没转过头来。
我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我们三个,就是奉茶的侍女,还有惠王带的随从。哥哥的影儿都没看着,我希望落空,微叹口气。
待一曲终了,惠王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眉似俊伟的山挂在他那张略显坚硬的脸上,一行一动间,颇有沙场武将之风。
此时正拿一双如鹰的眼睛盯着我,“你就是那‘舞满京都’的云佼?”
我点点头,微行一礼,“见过惠王。”
他慢慢走近我,拿手托起我的下巴,他的眼睛如黑子般,深不见底,如果你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里面烟笼雾罩,分不清真真假假。
我们注视良久,直到他托的我的下巴都痛了,才放开手,笑道“姑娘莫怪,本王只是在想你这张脸,和你姐姐有几分像?”
我感觉有被冒犯,“那王爷可看出来了,有几分呢?”
他叹息一声,“遗憾呐!就连本王,都从未见过她呢。”
哼!我那姐姐玉兮若早已死于三年前那场战役中,你自是没见过。
不过我只是平平静静的望着他,想来他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望着窗外,勾唇笑着,“他们都说很像,那就没错了。他爱的深沉,这‘美人计’,定是无虞。”
我得体笑着,“过几日就是中秋,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惠王盯着我,“你快收拾收拾,今日,就随本王回府。”
啊?这么快呀!我答应着,连忙拣了几件衣裳,再带上玉铭给我配的解冷丸,便随他走了。
蔷娘出门来送我,一向精明的她此时泪眼汪汪地拉着我的手,似有好多话想说,却碍于出口,“蔷娘,你可有什么要告诫我的?”
她拿帕子抹了眼泪,“舞女身份低微,你进了宫,难免有被人看轻的时候。就算得了宠,也肯定有那不长眼的在背后议论。你勿需与他们置气,也不要因此妄自菲薄,做好我们的事就是了。”
我点点头,抱了抱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蔷娘,这几月多谢你了。”这几月来,多亏得她照顾,我才能如此周全,不被看客欺负了去。
“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算什么。”
蔷娘她本是个清高执拗的女子,却自愿身在风尘中,为了哥哥,做这许多。我忽地在她耳边道“你喜欢玉铭吧?”
她怔了一下,难得的胀红了脸,然后低下头,“公子他明月之姿,岂是我一小小花娘能妄想的。”
我嘻嘻笑道,“蔷娘若是喜欢,我肯定会帮你的。”
她作势要来打我,这时惠王的马车刚好到了,她便作罢,只沉沉道,“前路漫漫,望自珍重。若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就来阁里找我。”
我‘嗯’了声,转头上了马车。行了好远,我揭开帘子往回望,还看到蔷娘在门口站着,街灯勾勒出她游蛇般的身姿。
蔷娘是那样柔弱,又那样坚强。我就这样想着,伶泠阁已不觉隐在我身后的繁华长街中了。
王府那几日过的极是寂静,好像又回到了赭城似的,我一人独居在一个小院子里,每日都有个年长的教习女官来教我宫中规矩,想是得了口令,她从不问我名字,也从不跟我多说教习以外的话。
我白天学规矩,晚上就在院子里练舞。
眼看,就要到了八月十五。
前一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练舞。却忽地发现院墙上坐了一人,他眉目清冷,赤衣飘飘,正对我笑着。月光摇曳在他的脸上,我发现他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我快步跑过去,“哥哥,你可来了!”
玉铭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飞身下来,“我悄悄来的,可别被人知道了。”
我忙拉他进了房间,掩上门,“娘亲和阿潜都好吧?”
“好着呢,就是都挂念你。娘听说你明天就进宫了,怕你药不够吃,这不,让我给你送药来了。”他从背后拿出个大盒子,我一打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小瓷瓶,装满了药。
“这怕是够我吃小半年了。”
我接过放好,转头见他直盯着我发愣,也不知在想什么,我连续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打趣道,“哥你怎么了,莫不是见我入宫荣华富贵去了,你舍不得?”
他沉默了一瞬,神色哀伤道,“真是难为你了。”
玉铭一向将他的苦深埋心底,我知他背受的东西,一直都很沉重,所以哥哥从不将小情绪带上面庞。今日难得伤情,竟是为了我。“哥,别说那些,活在世上,哪有不难的。只希望我一切顺利,能多帮帮你才好。”
他苦笑笑,“好在,你与兮若真的极像,料那皇帝也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千万记得,别露了身份。”
玉铭提起这,我就想起那天被人文安跟踪的事,“前段日子你刚来京都,收到你的信我本想来看看你们的。谁知路上遇到两个人,非说认得我,称我为兮若,愣是追了我一下午。弄得我再也不敢出门,生怕被他们找着。”
他安慰道,“进了宫就好了。”顿了顿又说,“既然他们将你认错,那文德帝肯定也会认错的。这也是好事,更方便我们行动了。”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哑,“哥哥,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却看到哥哥的脸一点点暗下来,笼罩在悲哀之中。
“哥,若非事成,不然我以后,都见不着你和娘亲了吧?”
玉铭缓缓垂首,“一入宫门,你在里面,我在外面,自是难以相见。但你要记着,你不是一个人,哥哥和娘亲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也是你们的后盾。”
他定定看着我,“我们都是一体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暴露自己。记着,你的身份是云县的难民,是流落伶泠阁的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