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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仙都苑。
紫宸殿内张灯结彩,铺满锦绣帷帐,一派豪华景象。
文武百官依次列席于正殿,侧殿是身份贵重的女眷们。低阶官员和家眷被安置在走廊,也有小辈干脆在仙都池边席地而坐。
“陛下驾到!”
“皇后驾到!”
紫宸殿内传来一声声高呼。
乐起,全体皆跪。
魏帝举杯饮毕,乐止。
百官俯伏再行拜礼,然后各就位坐。皇风之曲乐起,配合平定天下之舞,大宴缓缓正式拉开序幕。
郭丹岩抬头,刚好与坐在斜对面的太子视线相交,各怀深意的目光轻轻一触即分。
太子修长的五指盖住玉杯,就像他捏着郭丹岩的秘密——擅自离京;以及,对小捕快别样的心思。
郭丹岩摸摸鼻子,先有太子修书,后来黄歇造访,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京城里大把的聪明人,最让他忌讳的就是对面这个不倒翁似的太子。是什么让他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
幸好他一直提防着会有这一天。真世子么?给你们看就是了。来来,关门,放郭小石!
一时间管弦钟鼓,妙音齐鸣,九功八佾,同歌并舞。
列金罍,满玉盏,觞爵交错,珍馐佳肴流水一样传进殿来。
气氛愈发热烈。
“陛下,这丹参鼋龟汤是新御厨的拿手绝活儿,听说是用丹参、羊肉、鼋龟和猪皮一道熬煮出来,敢称天下第一鲜。”
太监总管王开心亲自试过宫女端来的汤盅,双手捧到皇帝面前。
魏帝略微意动。
“陛下……”
皇后忽然俯身柔声道:“龙凤麟龟被称为四大祥瑞,鼋鼉龟鳖通人性、知善恶,是长命百岁的吉祥之物。”
“今夜群臣齐聚,恭贺陛下内政修明,承运天地,乃令五色舍利子出世。弘法扬善之日烹龟食之,妾身唯恐不妥。”
魏帝对拓跋皇后本来厌烦,这番话却刚好戳中他的心事。他这个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对“天命”、“真龙”,“皇气”之类最是敏感。
礼佛之日杀龟,真是霉头触到家了。
魏帝面色倏然一沉,对王开心冷笑道:“如今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王开心一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唬得浑身哆嗦:“老奴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魏帝也不叫起。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打圆场道:“说到底这是御膳房的疏漏,公公去再传些起面饼和炙白肉——都是陛下素日最爱吃的。”
王开心用余光瞄了一眼魏帝,见他不置可否,心肝肺肚颤悠悠地请示圣意:“陛下,那御厨……”
皇后斟酌一下魏帝的面色,对王开心道:“今日陛下为社稷礼佛积福,不杀生,姑且饶他性命,打出宫去罢了。”
王开心屁滚尿流地滚走了。
魏帝好些日子没正眼瞧过皇后,现下二人近在咫尺,才发觉她比从前丰腴了好些,肤如凝脂,水滑莹润。
他脑中突然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些绮念。
这场可大可小的“龟汤”风波在帝后低声谈笑间消弭于无形,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虽然坐得最近,却神情冷淡,从头到尾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国清寺是南魏正经八百的皇家寺院。今日主持随梅大师亲自来迎请五色舍利子入寺供奉。
一场庄重的法事完毕后,雅乐重新奏起。
群臣跪伏行礼,恭送魏帝先行还宫。拓跋皇后正要出座谢宴,却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腕,扯到身前。
帝后相携离去,园中气氛顿时松泛活络起来。
玉林仙都苑设计精妙,饱含皇家园林恢宏富丽的气势,又不失自然之趣,园中地势起伏,遍植各种奇花异草,虽由人作,宛若天成。
山水楼阁之间,官员们相互攀谈结交,年轻人呼朋引伴意气风发,犹如一幅富贵繁荣的皇家长卷画图。
良辰美景,仙都之夜。
却没留住太子。
他斜倚在回府的马车里,以手支额闭目养神。
“见着了?”
周海应道:“见了,殿下出宫时,老奴亲眼看见刑部尚书左枚在跟弗姑娘说话,似乎相谈甚欢。”
太子闭目嗤笑一声:“相谈甚欢?左枚是个老狐狸,她想拿钥匙恐怕不易。”
周海也笑:“其实弗姑娘想要这钥匙,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儿。”
太子不答,车中便静下来。
马车驶过几条街,忽然听得外边有鸟声啾啾鸣叫。
周海推开车窗问:“什么事?”
外面的人低声讲了几句。周海面色沉了下来,他阖上窗对太子道:“殿下,张三失踪了。”
张三,就是今日杀龟煮汤的御厨。周海安排接应的人迟迟等不到张三出现,一打听,发现张三刚出宫就被一辆顺风车马行的车给掳走了。
御厨是太子的人。
丹参鼋龟汤自然也是得太子授意。汤中熬煮了大量的丹参,气味浓郁得不得了,目的只有一个,试探太子心中的猜测:究竟还有谁在服用那种药?
那种,夺走了唐今生性命的药物,决不会只是“春药”。
翻雪楼一案虽然被拓跋家抹去真相,变成了普通的食药相克案,蛛丝马迹又怎能逃过太子的眼睛。
拓跋氏扩张得太快,短短几年间势不可挡,这事本就透着蹊跷。断案时,弗四娘一句“用药拖意志坚定的同僚下水”,点醒了太子。
如果这有这么一种药。
既然能操纵同僚,为何不能操纵龙椅上的帝王?
由于钰王轻狂,这种秘药在翻雪楼险些暴露,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拓跋宏烈差点要弗四娘血溅五步。
黑幕的一角被她轻轻掀了一下。
孤若是拓跋步,必定会加快速度,抓紧动手……太子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拓跋皇后今日的反应,验证了太子的猜测。
皇帝恐怕已经服用了那种药物。
那么问题来了——
张三被谁带走了?!
……
怎么搞到魏宬的钥匙,弗四娘暂时还没有想法,但至少她见过了刑部尚书。
腹黑的酉先生在维摩山崩溃之际突然出现,救下了正顶着玉尸逃命的弗四娘。
无奈第一次地动时崩落的大量碎石卡死了金线,弗四娘被拴在了地下。要脱身,唯有舍弃嫘祖缫丝。
她趁酉先生不注意偷偷撸下金环。这时,第二波更剧烈的塌方开始了,逃离时弗四娘被落下的碎石击中背部,眼前一黑。
“……”
她再次睁开那对深浅不一的鸳鸯色眼眸,看到了熟悉的联珠花纱帐。
转动视线,地上是一摸一样的三扇青纱屏风。
这是平安无事园,她的房间。
弗四娘坐起身来拢拢碎发,嗤笑一声。这种遇事两眼一翻两腿一蹬,昏过去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娇娇女待遇,她居然也享受了一把。
裹绿和蓄朱抬着木桶进来,与弗四娘六目相对,裹绿笑道:“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