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3. 五色舍利(2 / 2)半山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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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道金色的痕迹环绕巨石,细若发丝的金线已经硌进石头里。仿佛鎏金描画出的星轨,在郭小石手中火折子的映照下,闪烁着希望的微茫。

这条线,牵着地上地下两个世界,牵着生与死,牵着郭丹岩与弗四娘。

世子不是平白保下道悲。

现在轮到道悲上场了。

……

大慧禅师柔声问:“都记清楚了吗?”

小和尚眼圈通红,抽抽嗒嗒地扁着嘴:“记……记……记清楚了,师祖,非得这样不可吗?”

大慧禅师微微一笑:“你出去罢。”

小和尚不敢多言,关上禅室的门,边哭边将桐油泼在门窗上。

“是维摩寺走水了?”

一个老迈的声音问道。

郭小石看错了一件事,这支队伍虽然是拓跋宏烈带领,真正坐镇的却是后方青竹小轿里的人。

老疤过去恭敬地叫了声“邬先生”。

邬归鸿加老疤,正是钰王心里的“老弱病残”组合。

这次遣钰王出任河道特使,完全是拓跋家运作的结果。名义上,是为锤炼钰王、累积政绩,真正目的是将钰王支开,送出金京。

因为皇后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就快藏不住了。

钰王心胸狭隘,断然容不下第二个同样流着李氏和拓跋氏血脉的孩子。这是断他的路。

皇后腹中胎儿月份尚小,得来不易,拓跋家主绝不容许有任何风险。

所以有了这趟特使之行。

邬归鸿和老疤,便是拓跋步安在钰王身边的耳目,以辅佐之名行监视之实。临行前,拓跋步秘密召见二人,将皇后有孕的实情告知,自这一刻起,钰王正式成为弃子。

“启禀公子,维摩寺方丈室起火,火势猛烈。”负责打探的兵士一路小跑来汇报。

老疤啧啧两声。

“邬先生,你看?”

邬归鸿将手伸出轿外感受了一下,摇摇头道:“火借东南风,没救了。”

老疤转头下令道:“不必救火,将维摩寺上下全部抓起来,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遵命!”

……

道悲这辈子没服过谁,只服郭丹岩。

循线追踪这事不难,难就难在金线扎入地下,崩碎的佛像摔成无数巨大的石块,覆盖其上。

在郭丹岩身上,道悲有幸见识到另一种不同于专工翰墨、吟诗作赋的才华。

“器有形,所以粗鄙;道无形,因而高贵”——道悲读书不多,但总觉得这种观念是在骗老百姓。

世人皆道君子不器,贵族名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遑论格物致知。笔下洋洋洒洒常有千言,遇事战战兢兢胸无一策。

郭丹岩不是。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要一扫,就能判断出前方障碍最薄弱的部分,以点破面,从线到片,配合道悲的怪力,破壁开道无往不利。

道悲有种感觉,郭丹岩看山河大地是神仙视角,无所不知无所遗漏。

一条坑道逐渐成形。

四人仿佛犰狳打洞,渐渐深入,石块之间由于体积巨大填充得并不紧密,留出不少大大小小的空隙。

郭小石与刘星函对视一眼,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或许小捕快真有生还的机会?

道悲再次掀开压住金线的石板,火把亮光洒进下方,他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下方有一片空洞,貌似是原来的地下河底。河水消失殆尽后,露出潮湿的淤泥和水生藻类。灰黑色的泥浆中,躺着一个椭圆形的大茧……

是弗四娘?

是弗四娘!

郭丹岩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答案就摆在眼前,生还是死,这一刻他忽然失去了之前的笃定。

从地表到地下,他循着金线一路开山移石,抽丝剥茧,似乎也在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心思。

他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痛到心被贯穿?肺被贯穿?肝被贯穿?

四年前他痛过,那是弗蓝被他亲手推下辽河的一刻。亲手杀死喜欢的姑娘,这么狗血的事儿,他竟然干了一次又一次。

人在做,天在看,但天也只是看看。

看看而已。

郭小石和刘星函已经将大茧搬出淤泥,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金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出淤泥而不染,甫一出现在火光下就再次闪耀出暗金色的光芒。

茧里的人可没这么幸运。

地动时金茧被滚石狠狠拍进淤泥,里面的人滚成了黑不出溜的泥人儿。

也不知还有没有气儿?

“反了,掉过来。”

郭小石打了个手势,二人小心地给金茧翻了个儿,让里面的人脸孔朝上。

“这团线怎么能解开?”刘星函跃跃欲试,郭小石一把给他拽起来,退到一边。

密密织就的金茧能抵消一部分落石的伤害,也让郭丹岩触不到里面的人。弗四娘浑身裹满黑泥看不出面目,但她直挺挺的身体僵硬毫无起伏,明显已没有任何呼吸。

生机绝断。

怎么会这样?!道悲不禁气馁,千辛万苦,开山劈路才追到这里,最终还是没能救出弗神捕。

他忍不住悄悄盯着郭丹岩秀气的脸,想知道这个不动声色的少年面对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表情?

低垂的睫毛盖住了郭丹岩眼里的神色。他用染血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金茧。万物皆有源起,这金丝必然也有个线头,在哪儿?

在哪儿?

刘星函见世子手抚金茧沉默不语,心道糟糕要完!人摆明是死了,世子这幅模样别是魔症了,这可怎生是好。

一股淡淡的味道忽然飘来。

郭丹岩的手一僵。

他蓦然拔出腰间的囊萤宝刀,尖锐的刀锋透过金线缝隙,猛地朝弗四娘身上扎下去!

……

“……共有殿阁二十座、僧院一百四十间、廊房十八间、经房三十六间,僧侣三百三十九名,已全部缉拿归案,听候拓跋公子发落。”

“好家伙,竟然这么多。”

老疤嘬了嘬牙花,为难地跟邬归鸿商量:“戒台大牢怕关不下这么多人……先杀一半?”

老疤不是玩笑。

杀也就杀了。

政治和宗教,本就是天下最复杂的两椿事。邬归鸿一开始就劝钰王不要插手,早点离去,省得羊肉没吃着,徒惹一身骚。无奈钰王依旧是那句老话:“先生放心,本王有数。”

谁能料到一桩小小的凶杀案,最后竟能发展成维摩山大佛倒塌?!

“昏君无道,上苍降祸。”

这么不吉的徵兆发生在这个天下闻名的百寺之首,等于狠狠抽了皇帝的脸面。魏帝必然龙颜大怒。这些僧人有一个算一个,必死无疑。

“不能杀。”

“不能杀!”

两个声音一先一后响起。

先头那个自然是邬先生,后头那个又是谁?老疤意外地看过去,不禁咧嘴一笑:“哟!这不是蒋大人么?”

来人正是蒋酬志与莲生。

莲生一露面,立刻被卸去长弓抓捕起来,跟其他维摩寺僧众送作一堆。

蒋酬志在兵士包围下大步走来,深深施礼:“多谢特使大人前来搭救,卑职万分惶恐。”

老疤像听到什么滑稽事儿一样失笑。

“蒋大人此言差矣。你与维摩寺沆瀣一气,犯下这般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罪,罄竹难书,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来得正好,拿下!”

先前捕头陆九州跑来向钰王求救,钰王还道维摩山有僧匪互相勾结,想着剿匪立功,这才应允。

孰料竟然遇上地动山崩、大佛崩塌这种倒霉事儿!

更没料到稍加盘问,几个吓破胆的执事竟然吐露出利用佛肚藏尸之事!

还管什么命案,如何将钰王一行人摘出去不要被迁怒,这才是大事。

邬先生阻止老疤大开杀戒也是这个道理,不如将人送给皇帝杀,三百多颗人头落地,气好歹能消一些。

蒋酬志心中发寒。

若是没有护国公世子,今日一切都完了。

“拓跋公子且慢。”

蒋酬志被兵士扭住胳膊,面色却依然镇定,他朗声道:“卑职有一桩大功要送给特使大人——维摩寺中有重宝!”

老疤和邬先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宝物?”

蒋酬志推开兵士,背脊笔直遥指前方:“就在那里。”

那方向是大火刚刚熄灭的方丈室,灰烬中残留的火星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

“那里有佛家至宝,舍利子。”

“而且,有五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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