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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
道悲再次抬头仰望黑暗的瀑布顶端,周围除了哗哗的水声没有其它动静。道悲扭头看郭丹岩,意思很明显:过了这么久,绳子怎么还没放下来?
以弗四娘的身手,时间的确太久了一点。
莫非外面情况有变?
现今他们在维摩寺的地盘上,如果逃走的高个子和尚惊动了寺里,郭丹岩毫不怀疑维摩寺会倾巢出动,将所有知道秘密的人扼杀在此。
石门机关损坏,里面的人不足为虑,但外面的弗四娘等人会有危险。
进洞时,他注意到一些石笋的后面,藏有身着维摩寺僧服的尸骸,显然杀人灭口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
一边是性命之忧,一边是不义之财,威逼利诱下大部分和尚选择了装聋作哑、同流合污。
整座维摩寺就像一只表面光鲜亮丽的水果,芯子已经烂透了。莲生能平安活到现在,除了大慧禅师庇护,全靠他一心向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萌。
不能坐以待毙,得另外想法子出去。郭丹岩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向上一撩,眼神落在远处的石阶尽头。
他侧过头,对道悲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
石门关闭时,他们都当周沛只是个普通的女娃娃。眼下瀑布这条路走不通了,郭丹岩突发奇想,不知道道悲的怪力能不能破坏石门,另外辟出一条生路来?
道悲一愣。
他隐约猜到郭丹岩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开玩笑,那么厚重的石门,靠他个人的力量真能破坏掉?更何况,要到达石阶必须遭遇岸边的尸群,包括两具恐怖的血尸。
这,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郭丹岩将目光转向岸边。
岸上战况正酣。或许还残留着一些当人的习惯,“薛长忠”乐此不疲地玩着挖眼珠的小把戏。血尸则简单粗暴的多,抓住,撕碎,毁灭。可怜的低等僵尸像被收割的庄稼,嗷嗷乱叫一波波倒下。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郭丹岩用唇型对道悲说道:“尸群所剩无几,只要想个法子把血尸引到瀑布下,我们就可以上岸。”
道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用唇语回道:“你疯了!血尸来了我们如何能走脱?”
郭丹岩将棺材向河对岸的石壁划过去,固定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然后他指指水下,水下是乌漆墨黑的一片:“血尸会来这里,我们避开它。”
“什么?别开这种玩笑!”道安一想到可能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下跟血尸对面撞个正着,汗毛都炸起来。
郭丹岩可不管道悲接不接受,赞不赞成,他不由分说拉动棺材后面拖着的金线,将玉尸拽出水放到棺材里。
然后他撸起一只袖子,对道悲最后嘱咐道:“等下千万闭住气,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上岸——”
说完,郭丹岩拔出囊萤,眼也不眨地朝自己胳膊上捅下去。鲜红的血液登时涌出,被他不断涂抹在玉尸和金线上。
血尸喜欢活人的血气,这是郭丹岩猜的。大悲与矮和尚的尸体都没引起血尸的兴趣,它选了薛长忠来换血,是因为薛长忠当时还没有死。
只有赌一把。
血尸毫无反应,说明还不够。郭丹岩咬咬牙,朝伤口上再剜一刀,更多鲜血源源不断地喷出,洒落在金茧玉尸上。
妇人一对暗青色的眼球转了转,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想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郭丹岩手上忙活,视线一直牢牢盯住岸边的血尸。终于,血尸忽然顿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这边。
“吸气——”
郭丹岩低喝一声,一把揪住道悲,从棺材后方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
水下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没有光,没有声,道悲骤然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只有擂鼓般的心跳通过血脉传来,一声紧似一声。
到这地步,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郭丹岩用伤手拎着道悲,另一手捂紧冒血的伤口——万一血尸的鼻子在水里也很灵呢?五感暂时失去作用,郭丹岩气沉丹田,使出个千斤坠,朝事先看好的方向贴着水底埋头疾走。
在宽阔、流动的地下河里,他这点动静可以忽略不计,同样,血尸身上的剧毒也可以忽略不计。
片刻之后……
郭丹岩感觉到河底逐渐下沉,然后再次缓慢升高,这说明他的方向没有错。
地下河是一种名叫“灰岩”的岩石被侵蚀后下陷垮塌,往往形成“漏斗”,地下水流入后汇聚成河。
就在他心底微微一松时,道悲突然急促地在他身上轻拍了几下。
郭丹岩是习武之人,感知比道悲敏锐得多,在他没察觉危险靠近的情况下,道悲发出了信号,就只有一种可能——
道悲憋不住了。
他的身体毕竟停留在孩童阶段,又没练习过呼吸吐纳,气短才是正常的。
郭丹岩对此早有准备,他左手将道悲向上一提,送到右手小臂下,右手依然捂紧伤口,手肘死死压住道悲的口鼻。
“??”
道悲惊了,心中大骂这少年看来白净秀气,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狠人。
道悲自己也想极力多撑一刻,但胸中的痛苦愈发剧烈,像要爆裂开来,他的眼球不自觉地翻白,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的印象是他反复警告自己,不能挣扎!不能挣扎!以他的力量如果胡乱挣扎,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道悲差点窒息而死的时候,前方的水面终于透出了一点亮光。
老天保佑,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现在距离河岸尚有一小段距离,尸群已经被血尸冲得七零八落,不足为患。
郭丹岩回头看向瀑布的方向,火光只能在河面铺出一小段光明,远处是大团黑暗,看不清状况。
反正血尸已经不在岸边。
郭丹岩让道悲的鼻子露出水面,右肘顺便在他人中压了几下。
湿润的空气忽然灌入道悲肺部,胸闷头晕的他下意识地用力仰头,想呼吸更多。
他要抬头,谁能压得住。
哗啦一声响——
道悲整个头部露出水面,剧烈地喘息。
郭丹岩无奈地松开捂住伤口的手,不再考虑暴不暴露,右手一把抓住道悲,低声喝道:“快走。”
现在只有抢时间了。
双脚再次踩上实地后,道悲才彻底回了魂。两人立即拔腿狂奔,偶尔遇上拦路的活尸,都被道悲直接一巴掌抽飞。
郭丹岩竖起大拇指:“牛!”
道悲没心思跟他逗,回吼道:“石门太远了!我们会被血尸追上的!再说……”
再说,石门又岂是那么好砸的?
郭丹岩嫌道悲腿短,看看周围已经没有拦路尸,干脆一把揪起他后颈处的衣裳,像拎阿猫阿狗一样随便。
话说的更随便:“一扇门算什么事儿,就是要这座维摩山倒塌也不是不能够的。”
道悲被他的狂妄吓了一跳。
“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办不到!”
道悲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是妖魔。事关生死,他不想让郭丹岩对自己的力量抱有过分幻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郭丹岩唇角一勾。
“靠你当然办不到,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