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居是戒台县首屈一指的客栈。
首屈一指的价钱,陈设其实很简朴,没有那些不着四六的花花绿绿,意境素雅。
从富有禅意的门头和前庭就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不张扬,不磅礴,犹如一条涓涓溪水,缓慢静默从不止息。
薛家三位大鸣大放的妇人竟会住在完全不搭边儿的云鹤居,确实让人费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弗四娘道:“掌柜的,开房。”
郭丹岩捅了她一下小声问:“很贵的,你有钱吗?”
弗四娘小声答:“有你。”
掌柜:“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房?”
“跟刚刚几位薛夫人同样的有没有?”
“客官可真是独具慧眼!那是本店招牌——云鹤小别院。小院不仅独门独户,方便车马随时进出,里边儿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和温泉池。”
弗四娘豪气地一拍柜台道:“开——”
郭丹岩一把捂住她的嘴:“开玩笑。”
弗四娘被他拽着不情不愿地出了大门,嘴里还在嘟囔:“温泉啊,有温泉啊,我想住。”
郭丹岩斩钉截铁地道:“不,你不想。”
两人从外围摸到了薛家暂住的云鹤小别院,戌字号。
大门挂着一把沟槽锁。弗四娘随手拈出一根金丝,毫无心理负担地捅开了。这手艺是她新近跟刘星函学的,一点皮毛现学现卖。
小院里果然别有洞天。
前边是宽敞的马厩,停放着薛家的马车,马槽里喂的是上好的豆子。小厨房里冷锅冷灶,显然并没有开伙使用。弗四娘四处仔细察看了一番,最后在马车旁边蹲下来。
地上大部分铺了芝麻黑的砖石,看不出什么蹊跷。只有马厩附近的泥土留下不少车辙的痕迹。
弗四娘指着最深的几条道:“世子请看。”
郭丹岩道:“载过重物?”
“正是。这种四轮马车为了载货,轮彀本就比两轮车宽大,压入泥土如此之深,除非载满了重物。方才那薛二娘口口声声说薛家开银庄不差钱。这一车满载的……”
“莫不是银子?”郭丹岩大胆假设。
“如果是这样一笔巨款,银子去了哪里?”弗四娘看着空空如也的马车,问道。
……
案发至此已经十天。
距离特使大人勒令破案的期限仅剩五天。
蒋酬志背负双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对弗神捕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碎成了渣渣。说得好听,什么“周沛的安全包在她身上”,她人呢?她不过来县衙随便扫了扫就走了,丝毫也不体谅蒋老大人的心情,凶手还潜伏着呢!
蒋酬志没办法,只好亲自坐镇看着周沛。心中祈祷凶手千万要给县令一点颜面,别在他眼前明目张胆地行凶。
弗神捕丝毫不关心蒋大人的心事,美滋滋地在吃糕。
“将糯米蒸熟后,趁热舂成米咨,然后切成桃核大小,晾干油炸,滚上糖就成了。”方嫂子快人快语,跟谁都聊得起来。
“下次你试试糯米粉用绢罗筛过后,加蜜和成硬面团,用箬叶裹起来蒸。”
方嫂子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讲究!”天南地北聊了半天,弗四娘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绕到了周家。
原来这渔樵居士并不是戒台本地人,大约八、九年前举家搬迁至此。周家共有三位夫人,先后养育了四位公子。
“收留周沛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嫂子回忆了一下:“时间不长,大概一年多。当时就在我这糕饼铺门口,居士的马车差点撞倒一个冲出来的流浪儿。这孩子瘦骨嶙峋,又不会说话,人倒很机灵,拽着居士的袖子就不撒手。居士说哑巴不会搬弄是非,是个修闭口禅的料子。”
“前些天周家出事,死全家了。”她瞥了瞥,见四下无人,凑到弗四娘耳边道:“你说,会不会是这丫头把周家满门给克死了?”
弗四娘奇道:“为何这样想?因为周沛一人独活?”
方嫂子明知这话刻薄了,讪讪地道:“不是我嘴巴毒,这女娃子确实怪癖。周家下人都说她阴森森没有活气,谁都不让近身。”
“她还养那只邪门的畜生。”
“畜生?”弗四娘纳闷。
“那只送终的黄猫呀!”
……
“黄猫送终?什么东西?”
郭丹岩一脸懵。
方嫂子说整个县城都知道,戒台有一只长眉毛的黄色灵猫。只要它在谁家屋顶不停地叫,那家不出三天一准有人过世,屡试不爽。
灵是真的灵。
但这种好的不灵坏的灵,人人捏着鼻子嫌弃。害得整个戒台的黄皮毛都跟着沾了晦气,连黄狗出街都小心翼翼。
这么一只不受欢迎的灵猫,周沛偏偏要喂它。下人去渔樵居士面前告状,居士洒然一笑:“既是灵物,自然喂得,你们可曾听那猫叫过?”
这倒是,那猫平日里大摇大摆进出周宅,真的从来不叫一声。
郭弗二人并肩走在街上。
路边的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郭丹岩道:“……这黄猫送终,该不会是说维摩寺里那只大橘?”
“错不了。怪不得它猫脸怪怪的,回想起来果然有两撮白色长眉毛。”
郭丹岩:“周家都死绝了,不知道灵猫当初叫了没?”
半晌没等到回答,他顺着弗四娘的目光侧头看过去,街边果然有一个布衣中年人,对这边含笑点头。
他是……云鹤居的掌柜?
掌柜的确是特意来寻弗四娘。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打开手捧的小匣子,匣子里躺着一把鱼形管匙。鱼身有一个精致的鎏金小字“甲”。
“这是?”
“奉主人命令,为姑娘送上云鹤别院甲字号的钥匙。”
“贵主是?”
“他日有缘,自会相见。”掌柜留下一句含糊的废话,走了。
弗四娘抛了抛管匙,眼睛笑成了月牙。
心里有点酸是为什么?
郭丹岩别过头去。
“无事献殷勤,别高兴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