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那您还问我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你能编出什么样的瞎话。”
“……”弗四娘捂住脸。
噗嗤一声笑出来。
堂老板敲敲桌子正色道:“记住为父的忠告,别玩火,一旦被人发现你是相王旧案的余孽,谁都保不住你。”
“相王已薨,那个疯子也早就死了。无论好坏,那些事都过去了。”
“是的义父。”
“远离太子,不要卷入权利的斗争,人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是的义父。”
堂老板这才有几分满意,放过了她:“太子派来的人在前头等着,你去见见吧。”
“好。”
弗四娘拔脚要走,堂老板又叫住她,忍不住多说一句:“四娘,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忘了那个疯子,也忘了那些东西,绝对不要再用!”
……
“怎么就你一个人?”
周海觉得奇怪。
去给弗四娘传话的是一个小太监,名叫小果。小果脑子有点娘胎里带来的缺陷,说话做事反应永远慢半拍,但他有个绝活儿,会口技。
他模仿弗四娘的声音,先一脸懵逼地问:“殿下要见卑职?”
然后往左迈一步,本色出演自己,慢慢回答:“正……正是。”
又迈回来:“何故?”
迈过去:“不……知。”
迈回来:“四娘尚有公务在身,不便前往,请殿下赎罪。先前为殿下医治用的是淬痧法,也叫砭石疗法。对应温疟风邪、疫毒、以及痧症。”
“用铜钱或棉线蘸胡麻油搓痧,许多上年纪的妇人都会。这些偏方土法长期流传于民间,口口相传,太医们是不屑用的。”
“说穿了都是小道而已,殿下贵人事忙,不必挂怀。”
如果换个机灵点的小太监,肯定得按太子的意思,不容分说先把人逮回来。
偏偏去的是天然呆小果。
“我……会……把话……带……到。”
周海差点气个倒仰。
这小王八蛋,模仿别人口齿伶俐滔滔不绝,轮到自己说话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真想一刀捅了他。
谁知道戏还没完。
小果突然往外走了几步,鬼头鬼脑地回首:“哎,我就随便问一下,太子没让你带什么赏赐来吗?”
“有……有……”
“有就赶紧拿出来。”
“有……我……能不给……你……吗?”
小果活灵活现地望天翻个白眼:“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学别……人的……时候……能……”
周海绝倒。
他偷偷去瞄太子殿下的反应,幸好,殿下脸上没什么喜怒。
小果又往外走。
周海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张嘴想叫小果直接滚蛋。
小果边走边小声嘟囔:“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救了大黄它还会摇摇尾巴呢!”
“……”
周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这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犯上?他还没想到该怎么惩治小果,忽然听到“嗤”地一声。
太子眼帘低垂,唇角微扬。
刚才是,殿下笑了?周海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
无事园夜间从不留人伺候。
弗四娘独自伏在枕上,眼睛幽幽地放着光。
淬痧疗法的确是有的,但太子不是这种情况。他命格属阴,恰好有一柱形成了卯酉对冲,极容易招惹邪祟之物。
弗四娘用的当然也不是普通的铜钱。这枚古刀币是那个疯子的遗物,是件厉害的法器。
那个疯子。
弗四娘的目光变得冷硬。他留下的折磨就像每天注定会降临的黑夜,反反覆覆,永不解脱。
她不能睡觉了。
每一夜每一夜,她徒劳地睁着眼默数时间,感受光线每一次最细微的变化,看星空从稀疏到密布,再从密布到稀疏,直到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
她清晰地知道疲劳怎样一丝丝散去,酸痛怎样一点点停止,力气怎样一滴滴重新回到身体里。
睡眠抛弃了她。
弗四娘烦躁地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塞的小药瓶,又放回去。
这药吃了会上瘾,会依赖。
她干脆坐起来,披上外衣。
……
弗四娘不知不觉走到了索隆巷。
相王府如今变成了陈府。
隔壁米粮大户聚义兴的空宅子依然冷清。
弗四娘在这座空宅里闲庭漫步。宅子大概有专人打理,即便闲置依然保持干净整洁。庭院里种了几株烈火红的凤凰木,树冠横展下垂,浓密遮荫。
细节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比如栏杆从直棂款变成了勾片款,斗拱上增加了一对铜凤等等。
但大体依然如旧。
基本结构仍是曲尺形的一堂二室。当年太子偶尔过来,就住在她前面的这间。
她最喜欢在这个位置上偷看,窗格像裱起来的画卷,小哥哥是神仙一般的画中人。
弗四娘的视线不由落在窗上。
这扇窗突然闪了一闪,亮起了灯火。
“吱呀——”
一只手推开窗。
这只手姿态优雅,指节细长,而且极为白皙,与雪白的中衣浑然一体。
里面的人向外望来,猝不及防地,与弗四娘的目光撞在一处。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弗四娘仿佛听见时光如潮水般哗啦啦退却,站在这里的依然是小小的厨子家女儿。
窗格像裱起来的画卷。
太子依然是神仙般的画中人。任凭年岁更迭,情景回溯。
“……”
孤这是在做梦?
太子不太确定地问:“你,你是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年站在这里的小姑娘不是弗四娘,她叫弗蓝。
弗四娘魂魄归位,规规矩矩行了礼:“卑职刑部捕快,弗四娘。”
就听太子问:“孤现在饿了,你能不能去煮碗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