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是密道,其实就是一条狭窄的土坑洞,又黑又潮,原汁原味毛糙得很。
黑皮背着郭丹岩走在前面,弗四娘举着火把断后。
“黑皮,你是烧焦了还是本来就黑?”弗四娘切实体会到“眼前一黑”,“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感觉。
巢元假装听不见。
你才黑皮!你全家都黑皮!小辈无礼,当年拓跋步家主见了他也要客气地称一声神医,或者元先生。
可惜他只能腹诽,这对男女一个浑身浴血,一个手持凶刃,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密道是你挖的?”弗四娘又问。
“是又如何?”
元巢被迫回答。他从一个神医混成了阶下囚,又从阶下囚混成过街老鼠,越混越差,想想也是心酸。
“通往何处?”
“玉龙渠。”
弗四娘脚下顿了顿,真诚地赞道:“黑皮,你是个天才。”
春归楼周围全是繁华的商铺,是名副其实一级地段。看这密道的寒酸劲儿就知道不会太长,弗四娘原本怀疑它通往谁家后院儿。
她忘了还有玉龙渠。
金京的水系呈大气的回字形,大口是护城河,小口就是玉龙渠,二者之间有河道相连。巢元挖这条地道可谓绞尽脑汁,既要缩短距离,又要背人耳目,最好还便于抹除痕迹,让人难以追踪。
玉龙渠全中。
巢元得意地向后觑了一眼,却见身后弗四娘手持袖剑唇角上挑,一副卸磨杀驴的表情十分狰狞。
“……”
巢元吓得腿肚子直抽筋,这是要杀人灭口?他眼珠一转:“你不想救这位公子?”
“肚腹中箭,死不了。”
巢元嗤之以鼻:“谁说他会死于箭伤?箭头上的押不庐草汁会慢慢麻痹他的四肢、躯体、五感……直至心脏。”
“心不跳了,人还能活?”
弗四娘脸色微变。
箭上居然有毒。是她大意了,以为郭丹岩失血过多才会昏迷不醒。
一路行来,她在黑皮杂役身上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药味儿,猜想他可能身上有药或者粗懂医理,所以故意吓他。
弗四娘:“你能救他?”
黑皮:“开玩笑,我是谁。”
弗四娘:“你哪位?”
黑皮:“……其实我就是一个跑腿儿的。”
弗四娘嫣然一笑:“反正他活,你就活。”
这黑皮简直就是神仙派来的救兵。
出口果真是玉龙渠。
现在不能直接回护国公府,万一对方发现郭丹岩没死,很可能在半路埋伏截杀。
弗四娘四下打量了一番,刚好,前边离陈府不远。
“走。”
“等等,我们不是要沿着河道出城吗?”巢元有点懵。
“谁说要出城,先找个地方给他治伤,看见前头那片府邸没?”
月黑风高。
尽管光线微弱,弗四娘还是注意到黑皮的脸色极其古怪,甚至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颤抖:“陈府?”
脱口而出的瞬间巢元就后悔了,她只说府邸,他却说出了陈府二字。
弗四娘好似浑然不觉,她语速平稳,神态自然。
“嗯,陈府隔壁麻花巷,酒楼老板我很熟,咱们就去那儿。”
黑皮杂役的脸平静下来。
手却攥得更紧了。
……
麻花巷,雁聚楼。
这间小酒楼是杨宁家祖产,铺面没多大,杨宁和父母长住在后院。
睡梦中,杨宁感觉耳边有人轻声呢喃……杨宁……杨宁……
声音很像弗四娘。
怎么会梦到小老板,杨宁梦中有些尴尬,这样不合礼数。
“杨宁!”
一只纤手毫不客气地拍着杨宁的脸颊,将他彻底打醒了。
杨宁差点被弗四娘身上的烟火气熏出个大喷嚏,一睁眼就看到小老板蓬头垢面的模样。
杨宁急了:“嗯嗯嗯嗯?”
他是在问“你受伤了?”
可惜弗四娘抢先用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她的力道并不重,杨宁却一点儿也不敢反抗,完全张不开嘴。
“嘘——”
杨宁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另外两个人。
……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老疤脸被扇得一歪,嘴里一阵腥气,右边臼齿隐隐有些松动。
地下密室里,此刻只有怒不可遏的拓跋步和拓跋宏烈祖孙二人。
“祖父因何动怒?”
拓跋步眯眼俯视着跪在脚边的老疤:“你心里难道没数?”
老疤咽下血沫,毫不畏缩地迎着拓跋步的目光:“北佬刚烈记仇,拓跋家已不可能再跟世子交好。与其隔靴搔痒,不如先下手为强。祖父放心,有螳螂这根暗线在,孙儿已经有了嫁祸太子的万全之策。”
“陛下这两年留着太子,无非是想钳制拓跋家。郭丹岩若死,护国公绝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只能顺水推舟废储,祖父从此少了一块绊脚石。”
“另外,唐今生死前服食过元仙丹,凶手是谁,对元仙丹知道多少,与郭丹岩有没有联系?事关元仙丹,宁可……”
老疤声音渐轻,不自觉地住了口。
因为拓跋家主看他的眼神。
老人浑浊的眼仁、泛黄的眼白、脸上每一条深刻的皱纹,都像一道勾心斗角的岁月留下的伤疤。
“你要对付的,当真是太子?”
老疤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太子看似孱弱,却三废三立而不倒,你就不想一想他是什么角色,会任人搓圆搓扁,随意栽赃?不,你想过。一旦嫁祸失败,蝼蛄暴露,罪名必然落在与世子有嫌隙的钰王头上。”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是在算计钰王,逼迫拓跋家弃子!”
“老夫很好奇,搞垮了钰王,你想让拓跋家扶持谁?!”
四目相对。
室内落针可闻。
“祖父英明,孙儿知错!”老疤一个响头痛痛快快磕在地上,没有半句狡辩推诿,就这么坦然招认了。
“叮叮……”
密室门旁的银色小铃铛突然作响,有密报送到了——春归楼的废墟里,蝼蛄没能找到郭丹岩的尸体。
拓跋步面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