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十二岁的韩祈,瞳孔里半点光也透不出来,呼吸凌乱,好似鼎中之鱼,几近窒息。
他走近面前的废墟里,院中几根柱子倾斜伫立着,柱身已经被大火烧得黑炭一般,冒着白烟,顶端还挂着几珠水滴,伸手想碰碰那水珠,可是身子僵硬的根本抬不起来手臂。
他不相信唐汣也在这火海中丧了生,她那么聪慧,定是早就逃了。
他低声喃喃,声音又涩又空落。
四周议论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昏倒在唐府废墟上的韩祈一连病了数日。
大病初愈后随着韩炳去往青山寺,回来的路上遇见几个行讨的乞丐,韩祈让随行的家奴给他们打赏了些碎银便要走,轿帘上出现一双枯燥漆黑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车帘。
白义就在那几个乞丐中间,一身褴褛,银白的发丝上染满了枯草,他的声音沙哑至极,拦了他的马车,向他讨一口水喝。
拉开帘子,拿起一旁的水壶递给他,可是那衣衫破烂的乞丐看到他,眼睛里霎时亮起了光,伸手就想去拉他,被驾车的车夫一脚踹翻在地。
瘫倒在地的白义沙哑着嗓音道,“二公子,救救小汣......”
最后两个字落进耳里,韩祈翻身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看清地上的人,他愕然,“白叔?”
半跪在地上的白义,身子一僵,许久方才点头。
就是那时,韩祈将他带回了韩府,白义说,“三小姐和二夫人还活着。”
二夫人身边的苏秀说小汣和夫人都被火烧伤,又无法在着凌安城中寻找医官,若是她们想出城更是不可能的,看守城门的副尉是花家二公子花愠,若是被他抓到了,可还能有活路?
当时听完白义的话,韩祈滞在原地,半响,他眼睛了起了一层雾气。
“我就说,她那么聪明,定是早就逃了。”
声音里有欣喜,激动,还有高兴到极致带出的颤抖和哽咽。
只要还活着,那便好。
失而复得是一个很美妙的经历,看着眼前这双清凌凌的眸子,韩祈声音低哑,“这些年他一直在韩府做事。”
心口微微有些泛痛,唐汣垂眸,“那场大火烧得那么大,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韩祈眼波微动,伸了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脸颊冰凉。
突然很想抱抱她,安抚她,把自己身上的温暖都给她,让她暖和些,可是瞧见她对他浑身充满戒备的模样,韩祈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府中只有凌云知道他的身份。”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如羽毛,“你同他说话时,注意些。”
还有,今日实在不该就那么跟白义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她抿唇,“我会注意的。”
所以今日她原本有很多的话想要同白义说,瞧着满院子的丫鬟小斯,还是忍了回去。
韩祈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装,目光触及那上头的玉兰花纹,无声弯了唇角,他问,“晚膳用了吗?”
“还没.....”下意识就出口了。
庄清词留她吃完饭来着,她拒绝了。
凝香告诉她说韩府是有门禁的,唐汣没敢回来的太晚,若是翻墙被抓到了,实在不妥。
唐汣挑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装,束素亭亭的玉殿春,似丹霞生浅晕,这朵朵堪比清露作芳尘白玉兰精致的缀在衣摆上。
当时芷玥拿了几件衣装,让她选,只是这件看着最舒服便选了这件,跟眼前这人喜不喜欢白玉兰没有半点关系。
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她微微皱着眉,“我去叫凝香.....”
然而,刚转过身,就看见凌云走了进来。
进门就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此时已经缓和了不少,果然夫人才是他的一剂良药。
总结这些年侍候主子的经验,以往夫人不在的时候,他待人总是淡漠疏离,日日绷着一张脸,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
然而,夫人回来后,他家主子脸上的笑意多了,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温柔成这样,只要看着夫人,主子的眼神都是宠溺的,便是夫人性子急躁了些,他亦是能耐着性子好生安抚。
像是要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一人。
进门就盯着他看,一语不发,韩祈微微蹙眉,低斥道,“晚膳准备好了吗?”
凌云一惊,霎时回了神,“已......备好。”
韩祈负手而立,微微拧眉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说,准备好了不赶紧拿进来,夫人还没用晚膳,你直挺挺地杵这做什么!
“属下这就去传晚膳。”
心口狂跳不止,凌云几乎是立刻转身就往外跑。
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唐汣很是惊奇的回眸去看韩祈。
韩祈微微弯着唇角,无辜的与她对视,一双墨瞳眨也不眨。
凝香和另外两名丫鬟送来了晚膳,很丰盛的一桌,不得不说,这韩府东院的小厨房伙食还真不错。
得以再见故人,心中的欣喜之意难抑,
嘴里咀嚼着,依然没有妨碍她盘问他,白义被救的细节。
深吸一口气,韩祈道,“你慢慢吃,等你吃完饭,你想听,我再说与你听。”
实在是饿极了,都这个时辰了,面前这人不饿的吗,都没见他怎么动筷,只看着她吃了。
唐汣夹着一块鸡肉送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你吃过了?”
浅笑着的脸没有一丝慌乱,他道,“没有。”
“.......”
闻言,站在门口的凌云一惊,主子这谎撒的真的是太......太自然了。
大抵是今日见到了白义,唐汣心情好了不少,“那你怎么不吃?”说着还把她面前的那盘鸡肉推到了他面前。
“这个挺好吃。”
眼神微动,韩祈那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放进口中。
是挺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