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礼听到脚步声,抬眸瞥了他一眼,复又埋头作画。
李铭策满脸堆笑地蹭过去观摩。片刻后,啧啧惊叹道:“父亲这幅《枯木怪石图》实在精妙。花石如大斧劈皴,浑穆古朴。枝干虬屈盘折,气势雄强。再看用墨,怪石用飞白手法,青苔用焦墨点染。枯木却运笔迅疾、取势不惑。诸般变化,信手拈来。可谓是‘浩然听笔本无法,点画随手烦追求’。”
李崇礼斜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替我戴高帽,论画我却是不及你。我听说,最近你的一套山水立轴,在字画店竟卖到百金。还有人评价说‘李二郎的画,搜妙创真,圆融通透,虽不及魏晋之风味,亦自是一家。’看来我们李家怕是要出一位丹青大家了。”
李铭策忙觍着脸讨好地笑道:“父亲就别拿儿子取笑了。都是一些朋友相互吹捧罢了,作不得真。今日父亲召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崇礼搁下笔,又“哼”了一声斥道:“你弟弟伤重不起,你母亲亦为此神思不属,忧心忡忡。你不说在一旁多多照顾陪伴,反而整日在外头鬼混,哪还有一丝为人子,为人兄长的孝悌之情。我看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铭策忙喊冤道:“父亲说这话可真是冤枉儿子了。我今日晨起才刚去看过老三。至于母亲,她不是前几日刚遣了玳瑁去青梧苑传过话,说是这些天都要在小佛堂礼佛,祝祷老三早日康复吗?儿子想着,这是母亲一片慈心,便没有去打搅。”
“哼,你倒是都有理。我且问你,这些天你都在哪里逍遥快活?眼看着你也将而立之年,却仍一事无成。于午夜梦回之时想来,就不曾有过须臾愧悔吗?”李崇礼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李铭策愣怔了片刻,苦笑道:“父亲,您觉得做什么才算事业有成。是像您一样出仕为官,入阁拜相。还是像代国公父子一般戍守边塞,汗马勋劳。可儿子没有那样的能耐,学经义不成,太笨;学弓马不成,怕疼;学种地不成,吃屁喝风。一言而总之,我就是个废物。也就只能这样醉生梦死地活着了。”
李崇礼听得他口口声声自惭菲薄,顿时火冒三丈。二儿惯来溺于浮靡,他原是知晓的。只是不承想,他已堕落到这种地步。
大家子弟工于精巧,耽于声色,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因此毁坏了前程,败落了家业,便是大大的不善。
想到此处,李崇礼断喝一声道:“糊涂!你眼下所有,皆是先人积劳而得。而今汝有四子二女,肩上责负千钧。若不力学砥砺,如何能延祚后人。”
李铭策眨巴着眼,强忍住想要擦去脸上唾沫的欲望,磕磕巴巴地回道:“儿不孝……至累父亲生气。儿子一定改,一定改。”
李崇礼见他痛快认了错,心里便好受了些。可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着实恼人。
儿子不成器,他自然生气,可又觉得儿子心里必定也不好过。同为读书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彷徨不得志是什么样的感受。
沉默良久,李崇礼叹息一声,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儿子大了,再怎么教训也晚了。好在他还算秉承李家的教养,不曾干出过什么丑事。养着便养着吧!
李铭策挨了骂,心里颇不是滋味。觉着这穿廊里挂着的鹩哥,都不如往日来得伶俐。闷闷地在廊下枯坐了一回,便悻悻然回了青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