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岫云身处这般喧腾热闹的景象之中,却又仿佛置身事外。望着这样一群鲜活生动的古人,吴岫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全无一丝慌乱羞怯。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面容实在称不上美,只勉强算是清秀。瘦弱得没有料的小身板,远及不上之前的饱满健美。就连脸蛋都没有上一世的红润。可她全然不在乎,依旧大大方方地直视众人。
她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长得美不美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赞美,不需要任何长辈的认可,更不需要夫君的疼惜宠爱。
她只想做自己。
吴岫云坦然地和每一道目光接触,微笑着和每一个人点头示意。态度官方周到而又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仿佛她面对的,是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客人,而不是来贺她新婚的亲朋。
而她这般举止神态落在他人眼里,倒觉她落落大方、稳重娴雅,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派。于是就有些觉得对脾气的夫人奶奶,便你一言我一句地拿她逗起趣来。
“呦,新娘子怎么竟一点都不害怕呢!想当年……我可是比不上。”说话的却是一位身穿蜜合色直领小袄,玫瑰紫马面裙,圆脸弯月眼的年轻媳妇子。见吴晓云望过来反而笑意更盛,一双眼睛弯成一对新月。
“是呀是呀,要是我,可笑不出。”一个娇娇俏俏的,还一团孩子气的小媳妇羞怯怯地接了话茬。见众人看过来,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玩起手中的帕子。
一旁身穿青碧衣裙,年纪稍长的少妇噗嗤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去年你成婚我就在一旁。你何止笑不出,连话都说不出口,只一个劲地打嗝,唬得喜娘一气地喂你喝茶。”
“哎呀!嫂嫂你取笑我!”小媳妇羞得执帕掩面,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差点没把新房的屋顶给掀翻。
“哈哈哈,新娘子莫怪,她小孩子心性,和你闹着玩呢!她是我那小叔的婆娘。日后她若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姐姐一定替你教训她。”
“原来是大姐,弟妹见过大姐。”吴岫云起身福了福。想来这位便是嫁到国公府的李家嫡长女,潘李氏李锦华。看上去她倒是个爽朗不拘细行的妙人。
“弟妹果然是大家风范,丝毫不怯场。才刚见面就讨得了大姑子的欢心。倒让我和大嫂白担心了。”传说中不好惹的李府二奶奶邓丹若终于开口了。
吴岫云早听闻她容色秾丽,好似神仙妃子。相传,李府二爷还曾赋诗赞叹,夸她“榴花照人眼,风流意不尽。”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但见她雪肤红唇,艳光四射。头上戴着金丝八宝珠髻,绾着鸾鸟衔珠钗。身上穿鹅黄底满地撒花对襟袄,下着海棠红彩绣芙蓉团花罗裙。
通身的锦绣珠翠不显艳俗,反衬得她越发鲜妍明丽。此时虽嘴角轻勾,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蔑视。
“想必这位便是二嫂了,恕我眼拙未能认出,失礼了。”吴岫云不以为忤,客气地起身见礼。
她能怎么办,这类人攻击性忒强。常常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和她对上还怎么脱身?吴岫云想想都觉得麻烦。她决定,在没有被触犯到根本利益之前,尽量不和她发生冲突。
“呀!你竟连她都不识得,果然是你孤陋寡闻了。她可是咱们全京城都数得上的泼皮,人称金刚菩萨。内秉风雷之性,却又生得菩萨一般的朱唇玉面。日后见天在一处,你就知道她的厉害了。”大姑奶奶李锦华,平日里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此刻又忍不住出言揶揄道。
“好啊!大姑子有了可心的弟妹,就觉着我这个二嫂讨嫌了。今日我便充个嫂子的款儿教训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没大没小的编排我。”邓丹若银牙一咬柳眉一竖,当真支着手要来扯她面皮。
“二嫂饶命啊,大嫂救我。”李锦华忙一手捂脸,一手去拽身后一位身穿绿地织金缠枝花缎袄,着墨绿缎子马面裙的妇人,想来那位便是大奶奶谢韫。
谢韫抿唇一笑,开口道:“二弟妹便饶过她这一回吧,别把孩子给吓着。”
李锦华怀里靠着的小女孩抬起头,回身调皮地笑道:“大舅母,妙儿一点都不怕呢。二舅母是在和我母亲闹着玩呢!”
邓丹若轻轻捏了捏女孩的小脸,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我们妙儿懂事,没枉我多疼你些。”
李锦华低头一看,女儿正咬着帕子吃吃地笑呢。当下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憨货,老娘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的供着你,倒让你二舅母仨瓜两枣就给收买了。”
众人又笑作一团。吴岫云看了一回热闹,心里颇有些意外和触动。真想不到原来古人是这么有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她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倒显得又俗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