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六月末七月初,都是采摘棉花的季节。
虽然地处气候宜人的江南水乡,但是天上挂着的日头照旧的毒辣,晒得地上腾起了看不见的雾气,将不远处的人影都映照得雾蒙蒙的。
棉农们用浸湿的头巾把自己包裹着,正顶着挂在正中间的日头采棉花。每一株棉花上挂着多则十二三个,少则七个棉桃,他们弯着腰将棉桃扒干净之后,又佝偻着去扒下一个棉桃;这一片棉花田已经被采摘了约莫一半,看这架势恐怕在太阳落山之际才能采完。
此时,有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健仆正簇拥着一顶青色暖轿行在旁边的大路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凑到暖轿旁边的气帘旁,低声道:“老爷,今年咱程家的棉田收成不错,单凭咱家里的人这几日可能收不完。要不...小的去府城雇些短工来?“
轿子的门帘被掀开了,一只满是皱纹如干枯树皮的手伸了出来。四个轿夫连忙把轿子停下,站在一旁恭敬地低着头。
一个穿着红色衫子的美人掀开帘子,另一个穿着蓝色糯裙的清冷女子将那个老者扶了下来。刚走下轿子,那红衫美人便娇嗔道:“老爷,外面好热!妾身想在轿子里坐着,有冰盆儿的地方才凉快!“
穿着青衫,不怒自威的老者也不免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笑容,拍了拍身边清冷女子的手背,示意她们回到轿子里避暑,自己则是努力挺直了早已不够挺拔的腰身,看向一旁的管家,带着一丝不屑的说道:
“雇短工就不必了,三五天的功夫便要花去近一千两。我看咱家的这些人就足够。程七,传我的话,三天内收棉最多的三户棉农,每家赏银五十两,哪里用什么短工!”
程老爷的大名叫程云风,嘉靖年间生人,但在万历十年才以三等同进士出身被外派到浙江任县令,几十年宦海浮沉下来,最终在五十岁上以五品同知的身份回乡荣养。看上去便不怒自威的他把身边的管家程七震得不轻,连忙点头称是。
程七看着田里正在辛勤劳作的棉农,笑道:“今年咱家的棉花产量估计要高过苏家、陆家不少,想必咱的产量也要高不少。”
程云风撇撇嘴,有些悻悻的道:“产量高有什么用?江南织造局的棉田多,织工也比咱家的好,还死活攥着宫里的纺织秘技不放手。每年咱们卖给海商的棉布还是以江南织造局的货为多,价格也给的高;咱家的货不过是添头罢了。”
一想起这个他就有些恼火。江南织造局的几任总管太监都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货色,若不是十几年前陆家的老家主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笼络住了当时的总管太监,他们陆苏程三家连吃下江南织造局存货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让他们拱手交出秘方了。
不过一想起源远流长的陆家,他心里又有些敬畏——虽然被他人并称为三大家,但是程云风知道,其实程家连仰视陆家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说大明近百年来最为煊赫的家族是哪一家,想必会多出不少争议。分宜严氏、松江徐氏、江陵张氏,在其家主担当大任之时都是如日中天,但等到他们家主失势之后也是迅速败落,其败落的过程甚至比崛起得更快。
分宜严氏,无后!松江徐氏当年被海瑞一搅合退回了几万亩良田之后,家道也是迅速中落;江陵张氏在张居正死后被清算,长子自缢,次子充军,偌大的一个家族竟是瞬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