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江离又动气了。
今晚,令江离动气的事可真不少。
他坚信,以成雪融的聪慧,肯定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但他不确定江离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惊讶成雪融会喊出他的名字,也不介意成雪融喊出他的名字。
可他拿不准,他不知道若是成雪融接着喊出江离的名字,江离会如何。
毕竟,数年如一日,江离他心意坚定,未曾有过丝毫动摇。
为免成雪融莽撞闯祸,当归赶紧开口安抚,“姑娘,您的父皇已经死了,就算让您见到他最后一面又能如何?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您还活着,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您再想想,我们在寅虎县呆了那么久,可曾有见到朝廷发出诏文称皇帝驾崩?即便是知道您身份的梁太子妃,她明知您在张都府中,明知您被郭显仁当作张氏反贼一路追杀,她都没有派人来支援您,或是召回郭显仁放您安生,可以想见,如今的鎏京已落入敌手,您万万不可回京!”
成雪融愣怔着。
刚才,她就让江离的忽然出现给惊着了,现在更让当归的一番话给吓住了。
“我……梁姐姐……”她语无伦地,泪如潮涌。
江离立于一边,冷眼旁观。
当归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您父皇并没有死,只是遇刺,受伤了而已。如此,您更该远离鎏京,彻底迷惑敌人,令他们放松警惕,停止对您的亲友下手。”
成雪融绝望地闭上双眼,摇头。
不可能的。
张都刺杀她父皇一事本就疑点重重,她原本以为是张都被陶氏母女下毒、控制,成了陶氏母女借过来杀人的那把刀。
现在再想想,应该是她父皇要杀陶氏母女,被陶氏母女识破,反而被杀,而张都不过是被栽赃、被迫替陶氏母女顶罪了而已。
否则,她被郭显仁一路追杀出城,在距离鎏京那么近的寅虎县呆了那么久,怎么会不见她父皇有任何反应?
她父皇不作反应,还有可能是遇刺受伤、昏迷不醒,可连知道内情的梁师赞都没有反应,那就不妥了。
“只怕,梁姐姐已是自身难保……”
成雪融抱膝低声说道,坐在荆棘丛中,娇小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了一团。
这时,乌伽什、金银花、夏枯草三人也终于寻了过来。
方才当归护着成雪融滚入路边荆棘丛,江离、乌伽什分头去找人,金银花、夏枯草则留下安抚马匹。
江离听声寻迹,当然很快就找到了人,可乌伽什慌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最后还得靠着金银花、夏枯草二人找到他,带着他一路过来。
“阿姐,你有没有事?”
乌伽什滚鞍下马,踉踉跄跄奔了过去,也顾不得地上荆棘刺人,半趴在了成雪融身前,急了声地问她。
见她不动,又伸出手,却见她将自己抱成了一团,他于是迟疑了,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的手该落到何处。
金银花、夏枯草便在这时赶赴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乌伽什隔开,一左一右将成雪融扶了起来。
成雪融闭着眼,眼泪还在淌。
“我现在很乱……”她有气无力说道:“问当归,接下来都听当归的。”
当归并不敢应,斜眼去望了望江离,江离脸虽冷着,却始终没有出言反对,当归便懂了。
转向成雪融作揖,“谢姑娘信重。姑娘本是想去西南的,那我们便一路南下去西南吧,只是,不走官道、不过城池、不进村庄。”
“嗯。”
她只是有些混乱,怕思虑不周才让出决策权,也是想以此表示对当归的信任,并不是真的就伤心傻了。
此刻当归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当归的意思。
当归是算定郭显仁会对他们穷追不舍,因此选择这样的逃亡路线,果断绝了郭显仁招兵招马、扩大队伍的可能性。
且,郭显仁虽有行军经验,却因郭家军是属水军,更加擅长于水战,反之,在丛林追踪、在野外求生,则必是他的短板。
而他们这一方,虽说连行军打战的经验都没有,但有四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杀手,再加一个在深山长大、擅长蛊、毒、医三道的乌伽什,可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有胜算了。
卫子凌“莱安小神童”的盛誉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往日里他虽不声不响的,但点点滴滴细微处,处处透着大智。
当然,她成雪融早慧的美名也不是虚的,适当表示信任之后,也应该让卫子凌知道她只是大智若愚。
便拍着乌伽什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十五,接下来的丛林大作战,可就看你了。”
乌伽什:“……”
成雪融再看,才终于看清了当归脸上的条条血痕,还有他左肩以下那半幅衣裳,都碎成了布条,布条下一片猩红潮湿。
反观自身,除了发髻、衣饰凌乱了些,显露在外的脸庞和双手可是丝毫不伤。
她支支吾吾喊了一声:“那个,当归……我……对不起,谢谢你。”
是她不够冷静,才会坠马坠坡,当归之所以会受伤,都是为了救她。
当归对她笑笑,另取了件长袍披上,“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会跟小侯爷收钱。”
他说完,率先上马,举目四下搜寻,同时说道:“天快亮了,趁着郭显仁还没追来,我们要布置一下,然后尽快离开。夜路难行,当走大道,但白天视野开阔,为避免郭显仁远程放箭,天一亮我们就得入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