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帆最关心的,始终是她的身份有没有被人知道了,一听她娘这么说,立刻呀了一声,急问:“那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太子和太子妃,甚至是郭皇后,他们都已经知道我是假的了?”
陶新月颓然扶额,也不知是为眼下不甚明朗的形势发愁,还是为她女儿仅有的这点出息烦恼。
叹了口气,问:“阿允,你可猜得到,如今成雪融在哪里?”
“成雪融?”百里云帆垂眸,一边想一边说:“成雪融就是那个牛黄,牛黄被押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大牢第二天就说牛黄已经死了,白常明也乖乖地带着兵回西北去了,可见,成雪融定是随着白常明去了西北。”
“嗯,有这个可能。”陶新月半信半疑地点头,又说:“可是,皇帝要杀戴充、戴启展的时候,是全然不避讳张都在场,阿允,你可有想过,张都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百里云帆一听就懵了,反问道:“张都起了……起了什么作用?”
“张都是御史台御史大夫,被称作大成朝建国三百年来第一酷吏,他就是皇帝的走狗,皇帝叫他咬谁,他就咬谁。”
百里云帆怔怔点头,心想,这满朝文武百官,不都是皇帝的走狗吗?张都是酷吏,皇帝定是恨极了戴充、戴启展,才选了张都这个酷吏来对付他们呀。
陶新月道:“成雪融将要被押进刑部大牢之前,求救白常明时说了句‘奉命随侍大帅’,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想,成雪融身陷大牢还能和皇帝通上信儿,凭的或许正这句‘奉命’。”
“她是嫌羞辱公主的罪名太小、太上不得台面,又生生地给自己揽了细作、卧底、通敌、叛国等等可能有的一切罪名,通过太子传话,引得皇帝放出张都这条走狗来咬她,她再顺着这条走狗和皇帝相认。”
陶新月这会儿终于将成雪融如何从牢中脱困、如何和皇帝相认推测出来了,一推测出来,便忍不住对成雪融心生敬佩,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来来去去,就担心着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就这点能耐,她如何杀回竹桐山,如何拯救自身,如何解救后世?
陶新月深深一叹。
她挥手,示意采薇、采蘋、丹凤都出去,然后语重心长对百里云帆说:“阿允,咱这一脉受到无后之咒,一人一生只可生育一胎,且必是女儿,而我们的先祖当年逃下竹桐山,又中了虿蛊……”
“唉,娘已经生了你,且又是这个年纪,能不能解咒、能不能解蛊,对娘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阿允……”
“我知道,女儿知道……”百里云帆应道,眼神微有些无措。
“就算你抛弃了先祖遗命,也别忘了为娘我日日夜夜所受的剜肉刮骨之痛。这些,十年后都将出现在你身上,你若不想受罪,就必须回到竹桐山,拿到祭台上的东西!”
“我知道,娘,女儿知道……”百里云帆还是只有这句话,但眼神已经由无措变成了无助,显然,她是想起了陶新月所受的罪,怕了。
“阿允,你不用怕。”陶新月察觉到百里云帆的变化,便握着她的手,声音放柔了,“娘说了,娘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娘一定不会拿你冒险,一定会让你儿孙满堂,让你平安到老,让你寿终正寝。”
百里云帆看着陶新月,点头。
“但是,阿允,你要听娘的话!”陶新月说着,忽然又眉目一冷,沉声呵斥:“你万万不可留恋这什么公主高位、富贵荣华,也别想着再回去百里堡做什么百里小姐!”
“娘知道,你因为你爹的事,心里怨着娘,但娘为什么这么做,算来算去,还不是为了你?阿允,娘是真的不想你再受娘受过的苦,所以,就算给娘再来一次的机会,为了你,娘依旧会那么对你爹!”
百里云帆看着陶新月,眼神惊慌地摇头。
陶新月或许从不曾将百里严当作夫君,百里云帆却是真真正正敬百里严为父亲。
虽说陶新月诈死离堡之前,确实已经将百里严所需要的解药给了百里云帆,但这并不能使百里云帆完全原谅陶新月。
当然,百里云帆也知道,陶新月做这些,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
一开始嫁给百里严,陶新月或许真只是为了完成先祖遗留下来的使命,但在生了百里云帆以后,尤其是当血脉中的虿蛊发作,当身体第一次出现莫名溃烂,而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剜肉刮骨、痛得几欲死去时,她便已忘记了先祖遗命。
她心里想的,唯有她粉雕玉琢的女儿。
若不解蛊,她粉雕玉琢的女儿一到三十岁,血脉中的虿蛊发作,也将和她一样,日日夜夜要受这剜肉刮骨之刑。
而这些,别说陶新月怕,百里云帆也怕。
所以,百里云帆一边怨着陶新月,一边又靠着陶新月。
无后之咒不算什么,不能有儿孙绕膝而已,这世间还有大把的人连女儿都生不出来的。
可这深藏在骨血之中的虿蛊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