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霍存刚刚的话原封不动地传了一遍，转述给常谦淳听，并且在说完霍存特许他不用重枷在身之后亲自拉住了对方的双手，眼中带有意味深长的暗示。

霍存也许本心只是想着让他好过一些，毕竟还没证实是谁做下的凶行，她虽说不是那心软犹疑的性子，还是不愿意在除了情非得意的情况之外伤害无辜的。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个好事，当然不能白白浪费掉发挥的机会，解春是聪明人，当然会借这个机会来收买一下常谦淳的心。不管将来时怎么处置这枚棋子，是留是弃，如今多留下这么一招都是有利无害的事情，当然是顺道做下得好。否则这减撤束具的事情他直接吩咐禁室看管的人便是了，何必再到常谦淳面前重复一遍？反正最后也不是他常良人能决定自己戴什么不戴什么的。

不是解春自己有那个闲工夫闲心多费这几句口舌，而是这是不做白不做的收买人心的好时候。左右是为陛下做的事情，他更加问心无愧，做得积极了。

他这一个举动倒是没有多余，虽说不算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关键，后来的确还是帮上了皇帝陛下一个忙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常谦淳在接旨的时候自然已经停了替解春抚胸顺气的动作，规规矩矩地行着跪礼。由于是口谕，没有要他双手接奉的圣旨卷轴，在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之后常谦淳也没犹豫，直接把上身伏了下去，抵额至地，口中平静地说着：“罪囚常谦淳接旨，谢陛下恩典。”

常谦淳这个做主子的实在是跟他身边的掌事天差地别，看得解春都不由在心里频频摇头。这掌事亏不得是进了宫才分配过来的，修为心性都跟这个低调谦和的常谦淳截然不同，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陪伴在身有一段时日了，多少能沾染一些这样的好心性，不至于在刚刚这样的出言不逊。

解春看着常谦淳在这样飞来横祸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姿态，不由得还是高看他几分，也没有想要落他面子的意思，而是亲自上前一步扶他起来，口中客气道：

“常良人不必如此以罪囚自居，陛下还有恩旨在，保留良人的位分尊荣，不过是出于公事公办，毕竟有了嫌疑，不好太过偏私，这才委屈良人先住到惠祥宫去，也方便调查，也好早日还良人清白不是？”

常谦淳心知解春这是还跟他客气，虽说也是还顾念着那些交情在，没有这样落井下石迅速变脸的意思，可他毕竟也是真的摊上事儿了，不能真的还跟人家这么相处。

他还是这样退让的态度：“不敢当解春总管这样客气。陛下的宽和罪囚都记在心里，到了惠祥宫禁室去也一定不忘恩德，为陛下祈福。”

解春也没再客气，挥了挥手，后面的人即可明白了他意思，两个上去扭住了常谦淳的胳膊，两个开始给常谦淳上枷锁。虽说霍存下旨减轻了常谦淳的束具束缚，不用重枷，可这法外开恩也仅限于在禁室内可以适用，押送在外的过程中，还是要从头到脚，捆束齐全的。

常谦淳没有任何挣扎，反而识时务得很，十分配合。于是那两个押着的人也空闲了下来，也无意为难这么配合他们的常谦淳，站起身来还好心帮着刚刚因为他们用力过大扭痛了胳膊而有些狼狈的常谦淳站了起来，这样操作起来也能方便一些，不至于误伤了他。

他们先是给常谦淳锁上了脚镣，而后又把他被控制到身后的手放开，常谦淳配合地伸到了前面去，摆好位置等着他们套木枷。

最后套上颈钳之后，也就算是完成了。

在场众人中唯有解春身份最高，也就是由解春牵起了常谦淳脖子上牵引的铁链。

常谦淳和缓又平静地闭上了双眼，对于这样的辱没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不适。他若是挣扎几分或者表情抗拒，还让人觉得正常、可以理解，相反，此刻他如此安静的样子是叫人看了如此压抑，压抑到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见者情绪无不是心疼。

其实永吉宫到惠祥宫距离说不上多近，但是也绝对不远，毕竟宫中宫室都是集中连片的，不像年懿川的回川宫那样特殊的在偏僻的地方有些距离。不过这平日里不放在眼里的一段距离，对于此刻的常谦淳来说却是无比漫长。虽说他面上平静无波，只不过各种苦涩滋味还是他自己心中清楚，那里就能真的那么不在意？

一路上都是繁忙的主街，来来往往做事路过的宫人内侍不少，甚至不乏专门找个由头就过来故意看常谦淳热闹的主子跟下人。

这一路上他挨得辛苦，解春也是有意无意地照顾他，是不是训斥几句，叫不相干的人散了，还隐隐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一点把他送到惠祥宫去。

常谦淳知道解春这加快速度是好意，不过解春毕竟不曾真正带过这些枷锁镣铐，即便是没忘了这些束缚，就算加速也是照顾这他的不方便，但是其实还是叫常谦淳跟得十分辛苦的。脚镣拖拉在地上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而手上的镣链相对轻便一些，是金属碰撞的清脆响亮的铁链声，一沉一清，混杂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在常谦淳自己耳中显得尤为刺耳难容。

这半个多时辰折腾下来，常谦淳只觉得仿佛是过了半生那样的漫长。

曾经从记事的幼童起就有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他是常宣，谦淳是后来父亲在他提前行了冠礼之后才给起的字，跟着他不过两三年的光阴。而宣，则是他亲生母亲在他出生之后就给他取的名，陪伴他从小到大。

“宣”，这是多么美好的名啊，否则皇帝陛下也不会选用这个字来给她钟情又偏爱宗继作封号。只可惜偏偏就冲撞上了，叫他不得不以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