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号下了一整场的瓢泼大雨,6月7号却是一整天的艳阳高照。
6月6号从宿舍出来的时候,我拿出了书包里的那把全自动折叠的黑色雨伞。
这是高二年级张磊买给我的伞。
记忆恍恍惚惚就回到了高中二年级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高二也下过这么一场瓢泼的雨,我困在教学楼走不出来,当时很多同学都困在教学楼走不出来,直到张磊奇迹般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仿佛先知一般。
张磊好像很会未雨绸缪,从来不让自己有陷入困境的机会。
清醒成熟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和细致。
我以为我终于得救了,可以赶快和张磊一起去食堂吃饭,可张磊却死命护着他的伞,不让我和他一起打。
我俩就这样僵持着站在大厅十几分钟,我记得我当时站在大厅里央求了他好久好久,直到他最后冷淡地问了一句:“长记性了吗?”
我点点头,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不往书包里装雨伞。
张磊好像很满意,撑起伞在我们的头顶上,还把他的校服外套罩在我的脑袋上,然后带着我一路狂奔到学校的超市。
这样被一个人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真好,至今回想起来心里都有温柔的雾气氤氲缭绕。
然后张磊选了超市里最贵的一把雨伞,不由分说地拿伞结账,还对我说了一句:“不可能每次下雨都有我的伞和校服落在小师妹你的头顶啊,所以你现在就要自己学会撑伞。”
清楚地记得后来我们去食堂没抢到奥尔良鸡腿饭,只吃了两份烧麦而已。
我当时只顾沉浸在张磊给我宠溺的幸福里,完全没有察觉到张磊为这次分离早就埋下了这么多的伏笔。
6月7号,高考的第二天,燕州一中头顶上空的艳阳高照也很似曾相识。
我和张磊一起走过很多个这样的好天气,以前我会吵着去超市买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会天天吵吵着吃冰淇淋,草莓味儿是我的最爱。
可是张磊总是一次都没成全过我,要么是黑脸,要么是完全不理会。
赶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说一句:“夏天更不能吃太冰凉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的吗?养成这么坏的习惯,万一重要考试赶上闹肚子,死的最惨的那个人就是你。”
这种时候我通常会一个人撅着嘴巴生闷气,张磊并不理会我,但是下午第一节课上课之前,他总会画一个冰淇淋给我,学人家望梅止渴。
所以高考这天,我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孤身一人,阳光强烈,我看也没看超市一眼就走进考场了,没有闹肚子,发挥很稳定。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我拿着笔袋,满脑子都是他的脸。
我记得张磊走的时候我把笔袋扔到了他的书箱里,我以为他不知道的,可是真正不知道的,是我,是我不知道这个笔袋什么时候回到了我的书桌里。
张磊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好像自始至终,张磊什么都没说过,但是好像,张磊什么都为我做了一遍。
事实证明,张磊什么都不亏欠我的,所以他走的很心安。
我的眼睛下过一场雨,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晚上我骗妈妈坚持去北京看演唱会,妈妈觉得危险,坚持让我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今天好好在家休息。
怎么可能?张磊明早的飞机啊。
我自己苦闷地一个人对着电脑查从燕州到首都国际机场需要的时间和经过的路线。
结果很让人庆幸,从燕州到首都国际机场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大约135公里。
我是一定要去的。
在我执拗且抽风地往门外蹿的过程中,妈妈也死抓着我校服不放。
“那我明天去来不及啊。”我一下子瘫坐在沙发底下,我的背倚靠着沙发背,身心俱疲。
“你到底要干嘛?”
“我同学要走了,我去送送他。”我摊牌,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傻闺女,要走的人,留不住。”
我知道,早走的人,留不住。
可是,我没想过要留住他,我只是想,去送送他,而已。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转身进了浴室。
明天可能会见到张磊的,我不能哭肿眼睛,这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6:35起飞,大约三个小时的路程,那我凌晨三点从家出发应该可以赶着看张磊最后一眼的吧。
我那么不喜欢早起的一个人,竟然有一天也可以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
张磊,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
下定决心,我就开始往书包里收拾东西,防晒霜,张磊去马来西亚应该用的到的吧,东南亚嘛,热带雨林气候。
电棍,张磊给我的电棍,我今天终于用到了吗?
我应该不会遇到黑车的吧。
其实我心里是很惴惴不安的,天空一点一点黑下去,我又是那么一个怕黑,怕鬼,怕血,怕疼的一个人。
我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天黑就黑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眼不见为净。
回来以后我给手机调好凌晨两点半的闹钟,继续收拾书包。
牛奶,苹果和面包也通通带上,万一张磊的航班太早,刚刚考完试他那么累想睡个懒觉来不及吃早饭呢?
我知道的,张磊,很不喜欢起早的一个人。
凌晨五点,张磊带着爆炸头出现在操场的那个画面,至今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
“张磊,即使是这样,我明天真的能看到你吗?”我拍着圆圆鼓鼓的大书包,自言自语。
当初操场上那个打篮球的小男孩从我世界里消失后,我也是这样自言自语了整整六年,一整个小学生涯那么长,后来,我的生命里闯进了啵闷闷,啵呐呐,王靳新……
这次张磊走了,我知道再没有什么可以闯进我的生命里了,他带走了,打开我生命唯一的那把钥匙。
如果可以,那我宁愿用一个愿望换我再见张磊一面。
我真的好想,再看张磊一眼啊,远远看看就好,看他过的很好就好。
心痛吗?
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讲。
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派张磊下凡,为什么要让他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折磨我。
关掉闹钟以后,我背上书包蹑手蹑脚地从家里走出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乌漆嘛黑的楼道吓得我瑟瑟发抖,不知道是不是我惊吓过度,还是高中三年我用眼过度,总之不是很能看得清台阶,深一脚浅一脚探索着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