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悄悄地,站到了他面前的篮球框后面的阴凉处。
这样可以看清男孩子的脸。
不服气的,这个男孩子,好像是比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长得帅一点点。
只帅一点点哦,有点儿像我的一休哥。
拍球,上篮,自不量力。
好啦,现在我鉴定完毕,他没有樱花木道打球打得好,而且差得远。
没关系,我不喜欢樱花木道。
男孩子嘛,帅就完事了。
我慢慢地朝他走过去,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和他的篮球。
络绎不绝的汽车时不时鸣笛,小男孩儿似乎听不到。
老头儿们下棋时,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小男孩儿似乎也听不到。
老太太们用音响放的超大声的广场舞,男孩子似乎也听不到。
男孩子又瘦又小,像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我和他如果站在一起,不是显得我又胖又壮?
但是小男孩儿打篮球,怎么那么大劲儿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被他的破篮球砸到的脑门儿,哇哇大哭。
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别人欺负。
男孩子跑过来,拉起我。
两个小人的身体被阳光照出两个影子,我们终于站到了一起,却是以这种方式。
那两个影子像是对峙着,好像又不是。
如果是对峙,怎么会有手拉手呢?
我攥紧拳头,不由分说地打了男孩子。
依旧是脸憋的红红的,气鼓鼓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被我重重地打过一拳的红色短袖。
男孩子的红色短袖上,有一个漂亮的花仙子。
这是一件女孩子的衣服,这是一个喜欢穿女孩子衣服的变态的男孩子。
男孩子看看我,愣了一小会儿,重新拉起我的小肉手,给我吹了吹脑门儿。
他竟然,温柔地给我吹了吹脑门儿。
我只看到了他浓密的长睫毛靠近我。
男孩子弯弯的长长的睫毛,像被天使吻过一样,充满魔力。
风轻轻凉凉的,却吹得我不敢睁开眼睛。
在此之前,我都是欺男霸女的淘气包。
在此之前,我每次欺负完别的小朋友,都要在小区院子里耀武扬威一番。
从来没有小朋友喜欢我,从来没有小朋友会温柔地给我吹额头。
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只会打架,充满暴力的小胖妞。
我慢慢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叫我如何应付啊?
“你鼻子里有鼻涕泡。”男孩子说着,清清爽爽地笑了。
男孩子拿篮球砸了我的额头,没和我说对不起,没和我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却笑我鼻子里有鼻涕泡。
可是为什么,我却生气不起来呢?
是因为他有六娃的隐身术吗?
六娃用隐身术可以偷走厉害的法器。
男孩子用隐身术偷走了我的愤怒,我的暴力。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男孩子看。
男孩子这么可恶,一点儿都不像我的一休哥。
“我会对你负责的。”男孩子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语气。
什么叫负责呢?
我更加疑惑。
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要看看究竟什么是负责。
男孩子拉着我的手,突然放下了。
我小小小小的心,小小小小的失落。
男孩子跑去篮球场外面的草坪上,摘了一小把野菊花。
男孩子依旧是一路小跑,然后郑重其事地,郑重其事地把一把小野菊放在我手上。
我低头看着这些小野菊,不再看他。
小野菊就是负责的意思吗?我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眨。
“你闭上眼睛,然后从一数到一百再睁开眼睛,会有惊喜哦。”男孩子神秘地说。
闭上眼睛就会有惊喜吗?
惊喜就是负责的意思吗?
这是我第一次被治得服服帖帖,并且没有什么理由。
我听男孩子的话,乖乖地闭上眼睛,很认真地背:“1,2,3,4……97,98,99,90……”
一阵疾风从我身边掠过,依旧是认真地背诵:“91,92,93……99,90……”
怎么都背不到一百。
我忘了告诉男孩子,我还没学会从一背到一百,只差一点点。
我睁开眼睛,男孩子早就不见人影。
哼,原来男孩子是大骗子。
我恶狠狠地捡起地上的篮球。
那时的我以为,我永远永远也原谅不了,这个把我额头砸出一个大包的篮球,和那个骗我闭上眼睛却再也没出现过的男孩子。
此后我每次从幼儿园放学,都要去那个篮球场等上一会儿。
我一直记得,那个男孩子,他还欠我,一个惊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六年级毕业。
因为那时妈妈网红猫咖店要扩大经营,所以卖掉了小区的房子。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搬到了网红猫咖店的小二层里。
只记得篮球场旁的草地里,野菊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那天的夕阳,也在我的印象里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记忆中的一幅静止的褪色的油画。
篮球杆不知从什么时候爬满了铁锈,终于我再也记不清男孩子的样子。
那个遥远的午后,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个男孩子,是在我童年里真正出现过的吗?
那些夹在漫画册中,被岁月风干成植物标本的野菊花,是男孩子亲手摘下来,放在我手心里的吗?
遥远的好像一场梦啊。
可是我记得男孩子对我说过的,我记得那个男孩子很认真地对我说过的:“我会对你负责的。”
如果再让我遇到那个小男孩儿,如果再让我认出来那个小男孩儿,我一定会让他负责的。
人家不都说了嘛,“不离不弃,纯属童言无忌。”
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