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
“那也没有,但是一定不像平时表现得和气。”她又说:“人待在自己的地盘上,最容易放松警惕。”
王渝谦看向墙边一盘象棋,道:“他们既在军营,也在政场。真正的对垒不会像棋盘上那样界限分明,各方棋子众志成城。同一色的车马炮之间也会有斗争,毕竟在大获全胜后,谁都想成为将帅。单看我们一方,你应该也能明白。”
他起身将各就各位的棋子全部抹乱,虽然仍在各自的阵营,却成一盘散沙。“现实的复杂在于一切并不是泾渭分明,循序渐进,而是诸事混杂,并列而行。大局势有楚河汉界,但往小了看,他们能等到彻底除尽敌方后,再与内部尔虞我诈吗?凡事都会早做安排,人之间的斗争从没有临阵磨枪的余地。河村是最擅长浑水摸鱼的。”
“那是否有办法能让他们内乱?”
王渝谦立刻摇头否认,沉声道:“他们懂轻重缓急,面对大事必会态度一致,不敢拿一国的生死荣辱为私欲让路,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但以我对河村的了解,他也绝不会全无动作。”
“河村和藤原有什么分别?”
他说出从多番相处中窥探出的二人差别:“如果同样在战争中攻占下敌方的一座金矿,藤原会兴高采烈地上交所有,换取对等的荣誉而河村至多上交九成,至少也不会低于八成。他要的是在谨慎的限制下最大化的实力,并不介意一时的虚名。”
“也许能有四两拨千斤的办法。”
王渝谦眼波一跳,又将棋子悉数归位,说:“最近他们在争夺新城的掌控权,你最好不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如果你想见泷泽绫子,把她约到家里来,在自己的地方做任何事终究更稳妥,而且藤原也上钩了,是时候收线了。”
她明白王渝谦的意思,不期待渔翁得利,但令他们鹬蚌相争,至少能使两方无心分神,换来暂时的清净。她并不担心,像聊天般平静发问:“要是河村知道藤原和你见面,直接下狠手怎么办?”
他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我不做什么,也随时面临着会被人下狠手的境况。”
“你安心去做吧。”她如是回答,想起孩子的事,感到隐隐不安:“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嘉明和泷泽家的孩子相处得很好。”
“我知道了,反正他身为王家的孩子,始终离不开。”他哂笑道:“至少他现在高兴,能满足你的心愿不是吗?”
若昕没有接话,坐在沙发上拿起针线。
他的音调变得若即若离,终于说:“那天晚上……”
“我去见我的亲姐姐。抄家以后就失散了,昨天终于再见面。但是我想她不和我们家走得近更好,以后若是有事要见,我单独去吧。”
若昕看着他浅淡一笑:“你身上的毛衣旧了,还是前年织的那件吧,都穿起球了。我正给你做一件新的,你再多等两天。”
他颔首,看向窗外湖边的一方青石,低声说:“只要你能开心就好。”
两天后,春云端茶走进书房,回话道:“您让我去查金行的事情,已经全都查明白了,果然如您和太太所想。”
“金行被抢的那一晚,正好是泷泽的手下巡逻。明明都动了枪,那群人也全受伤了,却恰好都是避开要害的轻伤,也太假了。”
他自听若昕说起二人或有罅隙,让春云去查那一晚金行的事。春云也查出那家店幕后的真正老板就是藤原。
他对结果已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只是好奇道:“你是怎么查的?”
“老板已经跑了,我找到之前那家店的伙计,告诉他我欠了老板一笔钱,却找不到人了,今天是来还钱的。第二天我再去,他的一个姨太太已经在那儿等我。我说还有一个日本东家的钱没还,是一同借的,就是不知道住址。她跟我说了一个地址,我一去看就知道是谁了。”
王渝谦嗤笑道:“亏你想得到,也学会套别人的话了。你要不说日本东家,她未必会信。你就不怕事后被认出来?”
“您放心,那天我打扮的样子,站在镜子前,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春云进入正题,问:“但是河村又是如何得知,藤原才是真正的东家呢?”
“秘密是谁泄露的,我们弄不清楚,但泄露的地点在哪里是一目了然的。”王渝谦哂笑道:“小丫头的卖弄的确有用。要不是她听见松叶屋里有古怪,我还真想不到一家茶屋会有那种用处。”
春云淡定地笑道:“男人在那样的地方,最管不住舌头,既没有警惕心,又容易吹嘘自己的本领。”
他记下此事,暂且按住不提,又问:“药的事,你也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到了,大部分药都被日本人控制住。外面又多出不少劫匪,分不清是哪几路的。今年几百辆送药的货车不是被炸毁,就是被抢走了,能送进租界的不足一成。四处都在打仗,药比金子都更有价值。”
“最近得病的人很多吗?”
“我问过小姐,她说换季时最容易感染患病,又入了秋,天气干冷,咳嗽发烧的人多也是正常的,一向都是如此。”
“那是我多心了。”王渝谦见她不明白,就和她解释:“云裳跟我说过日本研究细菌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春云沉思后说:“也许是二姨太为了换取您的信任,说的假话,但是我们不能不防备,我已经拜托小姐替我们留心。但凡有事,她会尽快通知我。”
“你做事一向稳妥,无论好坏,各方面都会考虑。”他看见茶杯上漂浮着几粒枸杞,也知道那是滇红,置之不理。
“您还是多喝一些吧,毕竟不是药,哪能有立竿见影的本事。人的根本就是要靠平时滋养的,三年五载吃下去,或许真的比什么好药都管用。”
见他不为所动,她笑道:“太太吩咐我,别的药都可以缓办,唯独鹿角胶一味缺不得。”
“太太吩咐你的,你去办就是,办得好她自然会答谢你。”
“是。”她答应了一声,又把茶盏举到他面前,说:“您吩咐我的,我会照办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听从。”
王渝谦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感到躯体回暖,开起玩笑:“你现在是越来越偏帮她了,哪天我会死在你们手上也说不定。”
“因为她来后,您开怀多了。就算以后要死,带着笑也算死得其所。”
他哂笑道:“说得不错。她来后,你也终于有几分从前伶牙俐齿的模样。看来宿命对她仍是不公平,不过对我们算是施舍了一回。”
他饮尽后问:“她今天又去哪儿寻宝了?一整天都没见到。”
“她说去找三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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