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上午,所有的账簿就已经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连那些主事们夹在正常账目中的暗帐,都已经被清查地一干二净。眼见时至中午,他放下手中的笔,轻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疲乏的身体,将看过的账册整理成摞放好,带着笑意前去用过了午膳。
他并不打算打草惊蛇,更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些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人,更不用说,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还议论了先生,更有甚者,还说出了先生是皇上的娈宠,两人有情之类的污言秽语。那个冷心冷性的帝王又怎么配得上光风霁月的先生?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先生没有跟着自己前来,正好免得这些浑话污了先生的耳朵。
下午,楚烨只将兵部的规章和历年来处事的各类法则条款都过了一遍,找出了这些年来长期出事的部门,将他们的处置方式在新纸上摘录了下来,便停了笔,自去思索相应合适的处置法子——兵报军书不是他现在可以插手的,军功赏罚和官职调遣也基本是帝王才能归置的,他能够改变的,不过是粮草的运输采买和马匹的配给罢了。
楚烨捏了捏眉心,将二部的员外郎并管事的官员一并召了进来,询问军用物资的配给和运输现状。账本、规则上得来的死消息终归不等同于经过变通后用到的那些手段,管事们说话时的神态、互相之间的眼神动作,都可以传递不少有用的信息。
了解了整个事件所有的操作流程后,楚烨将他们遣了出去,铺开纸,提笔便写下了奏章的抬头。温庭湛在旁边看着,轻轻一叹,到底是年轻人,不了解官场上相互倾轧相互包庇的状况,就这样直愣愣地把奏章怼上去,过些时日有他好受的。
她顺手下了结界,在官衙里现了身形:“楚烨,你现在是这样认为的?这是你点卯的头一日,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这么凭借你从账册中知晓的数据、来自员外郎和几个主事的一面之词,就想越过兵部尚书,直接给皇上写奏折来要求改变这个制度了?”
楚烨听到熟悉的声音愕然抬起了头:“……先生?!”
青衣男子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楚烨重新低头看了看才刚起了个头的奏折,有些茫然地询问道:“先生,我这样,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不妥?”他听到了那人的嗤笑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的先生垂眸看向他,眼中写满了失望和透过他看着什么人的满满的痛心,他心中一凛,刚要张嘴,却听得那人毫不客气的话语,“你且告诉我,你这样做,可有丝毫妥当的地方?”
他顺手捻起了自己写了一半的奏折:“看来你是丝毫不懂这为官之道了。我且问你,你现在官职如何?你的直系上司是何人?你的下属又有哪些?你可有身世背景?”
楚烨一头雾水,但到底听出了先生的责备之意,回话时也不由带了些瑟缩:“我现在是兵部侍郎,直系是兵部尚书,下属是兵部员外郎和那些管事,并无身世背景。”
“官场中错综复杂,可能一个最不起眼的管事,便可能会是某位官员的弟子,甚至出身名门,这些,你都未曾动过调查的念头。你第一天踏入官场,身后毫无背景,现在,这样大的事情,且不去请示兵部尚书,越过直属的上级直接向皇上请示,先不说兵部尚书会不会因此记恨于你,但是那些被触动利益者的报复,就不是你能够承受的住的。”
温庭湛刻意顿了顿,举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例子:“你知道为何古往今来,除了帝王以外的这么多变法者无一善终的原么?他们的为官之道不知比你好多少,有些甚至出身名门,或是官宦世家,但是就因为触动了大部分人的既得利益,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资本与这些力量抗衡,最后甚至死无全尸,你当真要如此么?”
她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楚烨,意味深长地提点道:“为官,可不止是能想出为国为民的策略就好,你现在一无背景二无靠山,甚至手无缚鸡之力,身边连个得用的能够警戒一下的侍卫都没有,而一个人,若是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又谈何救济他人?这里的水,深着呢,你还有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