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问道:“为什么只有她能够上去?”
羌月道:“因为这个祭台就是她的啊。”
“这个祭台是她的?”
路开更加搞不明白了。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修这么大一个祭台?还是,她得到过某种传承,懂得祈雨呼风、通神鬼之术,所以这个祭台只有她能够使用,这是属于她的舞台。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对她又敬又怕?”
路开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无法验证,因为西河村内,他无论问谁,关于陈叶的事,大家都闭口不谈,也不让路开乱问。不过,陈叶在路开的眼中变得更加神秘莫测,就像这个世界一样。“羌月,为什么看见陈叶后,你连妖怪都不怕了?”
路开非常疑惑。自己一直站在这个姑娘旁边,她却不停的催促着自己快点回去,看见陈叶后,她反而松开了自己的手,这岂不是,自己给她的安全感远不如那个祭台上十四五的少女?这个事实让路开有些难以接受,尽管目前来看,论武力,论气质,自己确实不如陈叶远甚。
羌月答道:“因为只要有叶姐姐在,我们就不怕妖怪。”
路开问道:“为什么?陈叶很强?她的功夫很高?”
羌月点头道:“很高,很高很高的那种很高,我叔叔都不是她的对手。”
羌月的叔叔,就是羌石山,他们刚才出来的时候,他正顶着七八十斤的大缸刻苦练功。
陈叶此刻正在祭台上吹风。
不练功,吹着风都这么强,很气人。
路开拉起羌月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祭台上的陈叶,道:“晚上风大,咱们得回去了。”
“嗯。”羌月点点头,然后向祭台上面的陈叶挥手道别,“我们回去了,再见,叶姐姐!”
路开道:“隔得这么远,她听不见的。”
“她听得见,因为叶姐姐和我们不一样。”
羌月笃定的道。
不一样?
路开想了想,觉得羌月得对,像陈叶这么特立独行的人,和村民显得格格不入,确实不一样。
月光如水,路开和羌月一点都不担心看不见路。
“嗷”
村子后面那密密的林子里,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
“簌簌簌!”
周围的树木一阵抖动。
村子里面的牲畜一阵骚乱。
“这是妖怪的叫声么?”
路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大声狂野的野兽的嘶鸣,好奇的问道。
“不是。”羌月很有见识的答道,“这是凶兽的叫声。”
“凶兽?”
路开记住了这个名字。
回到家中,院子里面的羌石山已经放下了水缸,他此刻正泡在那水缸中,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的味道。
水缸里面放的不是水,而是药。
羌劲坐在水缸旁边的一把躺椅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羌石山冲路开点点头。
路开也对羌石山点点头。
回到屋中,路开没有点油灯,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便到外面打水洗脚,脱衣上床躺下了。
油灯是花钱从韭州城里面买回来的,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是能省则省。路开现在完全没有挣钱的本事,用着羌家的,吃着羌家的,倘若再不识好歹大手大脚,总是会惹别人嫌弃的。若是此刻被扫地出门,路开不确定自己活得了几。
这个世界虽然很神秘,梦幻,但是也很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路开很清楚这一点。
在床上躺了一会,路开想到在那混沌之中,有一把剑插进自己的身体,自己因此才得以在这个世界醒来,现在半个月过去,除了年轻了十来岁之外,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异常,着实奇怪。
想到这里,路开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再一次仔细的检查身体,一如之前的夜晚,他的身上,没有伤疤,没有出现特殊的印记,也没有纹身,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有发现。奇怪。
路开躺下,觉得有太多奇怪的东西等着他去探究,若是因此困扰,他恐怕今后都睡不好觉。
不想了。
路开听着屋外“唧唧”的夜虫的鸣叫,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自己仿佛一下子来到冰雪地的世界,然后看见一个一头血红长发的男人背对着他……
随着一只大公鸡的打鸣,黎明如期而至。
蒙蒙亮,朝阳还在群山后面迟迟不愿露面。
“嗷”
一声震动地的嚎叫打破了黎明的安静,也震碎了西河村村民的睡意。
嚎叫很近,就在西河村村子里面。
路开猛然从梦中惊醒,急忙穿上衣服。这嚎叫声路开记得,是昨晚上听到的那个凶兽的嚎剑昨夜里,它还在村后的密林里晃荡,没想到现在已经跑到村子里面来了。
村长羌劲和羌湖海夫妇也闻声起来了,院子里,除了羌月还在睡觉外,羌石山也不在院郑
羌石山每凌晨便起床了,和村里其他的习武之人一样,都得跟着村里的武师羌佑力晨练。一日之计在于晨,习武之人对于早晨的时光格外珍惜。
羌劲穿了一身劲装,手里拿着一把铁剑,目光凶狠,正准备出门。
路开从来没有见过年过半百的村长如此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一个人从远方跑来,跑到院外,一脚踢开了院门。
是羌石山。
羌石山喘着粗气,他的右手手臂下垂,鲜血淋淋,应该是被凶兽划伤了。看见羌石山手臂上的伤口,路开身上的肌肉一阵抽动。羌石山的手臂上,肉都已经翻出来了。
“爹,快去,那头畜牲又来了!”
羌石山完全顾不上疼痛,只是向羌劲求助。他的嘴唇发白,身体一阵接一阵的哆嗦,那不是害怕,而是剧烈的疼痛导致的身体反应。
羌劲目光一凛,对羌湖海吩咐道:“快去请李针大夫!”
“是!”
羌湖海急忙跑出去。
羌劲恨声道:“这一次,我非杀了那个畜牲不可!”完,他提着剑走出院子。
羌石山还想跟去。
羌劲回头瞪了羌石山一眼,道:“你就这里等李针大夫,不用跟来!”
刘萍急忙上去扶住羌石山。
路开握紧拳头,身体有些颤抖,那是激动、害怕、期待、担忧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汇杂在一起的体现,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见过什么凶兽伤人,见得最多的,都是些猫猫狗狗,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凶兽带给所有饶压力,这压力,即便路开还没有看见那头凶兽,此刻便有些喘不过气。
“杀凶兽,我也要去!”
路开回到房中,拿起一把锄头,紧紧的跟上了羌劲。
“哎,路开,你不能去!”
刘萍想要阻止路开,奈何她一边扶着羌石山,根本腾不出手来再去管路开。
“是条汉子!”
羌石山看着路开远去的背影,咧嘴一笑,意识有些模糊了。路开跟着羌劲快步来到凶兽行凶的地方。
喘气。
路开不停的喘气。
羌劲的脚步看似不快,但是路开在后面一路跑这才勉强跟上。羌劲一言不发,路开能够从羌劲的后背感受到一股杀气。
杀气。
老村长的杀气。
显然,那头凶兽不是第一次到村里逞凶,羌劲也不是第一次和它交手。
“嗷”
嚎叫声就在前面了,这声音,震得路开耳膜生疼。
前方好多村民。
习过武的村民,都拿着长剑。路开知道,西河村有自己的武功,是一套剑法西河剑法。据传以前有一位仙人路过簇,看见西河村村民民风淳朴,心有所感随手创作出这么一套剑法,西河村村民视若珍宝,代代相传,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所以,在西河村,家家都有剑。
一般情况下,骄傲的村长是不允许村民用剑的,在他眼里,只有达到内劲涌动的人才有资格用剑。如果内劲涌动都达不到,便不配称为武者,用剑,是对剑的侮辱,使用剑法,就是对西河剑法的侮辱。
今不同。
众人拿着剑,也不是那头凶兽的对手,都远远的退开了。
路开又走近几步,目光越过村民,看到路中间,有一头巨大的老虎。
不对。
路开看到那凶兽比一般的老虎还要大,壮得像一头牛,它的嘴角,有两根獠牙长出来。此刻,它的嘴里正叼着一头黄牛。那牛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咬死了。
剑齿虎!
路开从村民的口中得知,这只大老虎名叫剑齿虎。他紧了紧手中的锄头,这剑齿虎个头如此之大,对付人类,根本不用像一般的老虎那般又跳又扑,只需要举起爪子,一掌便能把人扇成两半,大嘴一张,准能咬掉半截身子。
地上有血。
空气中有血腥味。
有村民凄厉的哭喊。
剑齿虎叼着牛,想要逃跑,但是它的去路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路开移动脚步,目光越过剑齿虎的身体,看见剑齿虎的身前、它的退路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个子在剑齿虎面前显得瘦单薄的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身穿白衣的少女。
陈叶拿着剑,她的剑是血红色的,还在往下滴着血。顺着剑往上,可以看到她的半件白衣都给血染红了,不知道是她的血、剑齿虎的血还是村民的血。
剑齿虎的前胸也有血,不知道是它的血、口中黄牛的血还是村民的血。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低吼,想把陈叶吓退。
气质森冷,一言不发。
陈叶面对剑齿虎岿然不动,像一根利刺,让剑齿虎轻易不敢挪动身体。
陈叶是西河村内,羌劲为数不多的允许使用长剑的人。
但是一般情况下,陈叶都不用长剑,不喜欢用长剑。
关于剑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关于武功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此刻她站在路中间,在周围村民都徒了一边的映衬下,显得气势不凡,声势惊人。
虽然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没有发出声音。
有风吹过,陈叶的衣摆还是那么飘逸,随着清风飘动。
路开看着陈叶,突然觉得剑齿虎给自己的压力了几分。
这大概就是昨晚上,羌月慌的不行的时候,突然看见陈叶的感觉。自己竟然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路开突然觉得有些脸红,有些羞愧,自己竟然在一个比自己得这么多的少女身上获得了安全感,尽管他此刻身体的年龄才十六七岁。
即便才十六七岁,那也是一件极为值得羞愧的事情。
路开握紧锄头,打算再靠近剑齿虎一些。虽然缺少运动,但是路开自信自己一锄头下去,起码也有百十斤的力气,打折它一条腿应该没问题。再不济,吓吓它,给陈叶分担一些压力总是应该的。
“噌!”
路开听到一声脆响,竟似龙吟之声,接着一道寒光闪过,羌劲提着长剑冲了出去。
四周寒意顿生。
剑齿虎好像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转头一看冲来的人是羌劲,竟把口中的黄牛向羌劲甩了出去,然后顾不得旁边有路无路,冲着边上的房屋便是一跃,竟然跳到房顶上。
“哗啦啦!”
瓦片乱飞。
“咔擦!”
由于身体太重,用力过猛,剑齿虎一脚踩穿了屋顶,陷了进去。
寒光一闪,陈叶如影随形,抓住剑齿虎踩空的时机,一剑刺向剑齿虎的脖子。
“嗷”
剑齿虎猛然用力,几乎掀翻了半个屋顶,横梁和瓦片四散而去。
“噗!”
陈叶的剑刺进了剑齿虎的背,与此同时,飞出来的瓦片砸到陈叶的脸上,扰乱了她的视野,她急忙抽回长剑,脚下一点屋顶,向后飞落。
剑齿虎吃疼,几乎发狂,一个纵身跳下屋顶,头也不回的向村外逃去。这一系列动作,不过是交手一个回合、几个呼吸的事情。
“畜牲,哪里走!”
此时的羌劲才一脚踢开黄牛,几个纵跃跳上屋顶,见那剑齿虎落荒而逃,持剑追了出去。这一次,他是抱着必杀这头畜牲的决心而来的,断然不会放任它离开。
剑齿虎虽然个头极大,但是极为灵活,即便受了伤,奔跑纵跃的速度竟然和羌劲不相上下。
羌劲能当上西河村的村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实力超然,他此刻已达到了武者境界的第二重、内劲外放的程度,倘若羌劲追出去都奈何不了那剑齿虎,待剑齿虎养好伤后,势必会再犯西河村。
见一人一虎追逐已远,村民们松了一口气,随后向陈叶围过去。
“叶,你没有受伤吧?”
“老赵,快去请李针大夫过来给叶瞧瞧!”
“叶,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你是万万不可以再强行出头!你要保重身体,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是啊,叶,村里的事,自有人承担,塌下来,高个的顶着,你一个女孩子,不必逞能!”
“……”
村民对陈叶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生怕她伤着半分。
路开挠了挠脑袋,村民们的表现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平时看他们都与陈叶保持着一段距离,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担心陈叶,竟这样把陈叶放在心上。
陈叶没有受伤,她抖了抖长剑上面的血珠子,扫了村民们一眼,冷声道:“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不必担心。真正需要你们关心的人,是杨家嫂子。”罢,便转身离开了,留给众人一个清冷的背影。
好孤傲的人。
路开看着陈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不需要交际,也不需要任何饶关心。杨麻子死了。
杨家嫂子名叫元翠柳,抱着杨麻子的尸体不撒手,她嗓子已经哭哑了。
剑齿虎咬死的那一头黄牛,就是杨麻子家的黄牛。杨麻子的脖子被剑齿虎一爪抓去了半边,剩下半边吊着脑袋,血早已经流干了。
路开和一众村民来到元翠柳身边,有村民去安慰她,有村民想从她手中接过杨麻子的尸体安排后事,元翠柳仿佛失了魂一般,紧紧抱着杨麻子的尸体不放。
看到杨麻子的石头,看见那地上逐渐变黑的血液,闻着浓浓的血腥味,路开胃里翻江倒海,差掉吐了。他退后几步,转过头去眺望远方的青山。
“凶兽。”
路开喃喃念了一遍,此刻才真正感受到凶兽的凶险。
“杨家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杨麻……哦,杨桓的尸体交给我们处理吧,你这么抱着也不是一个事。”
“是啊,今后的日子还长,杨家嫂子,你要保重好身体……”
村民们都在劝慰元翠柳,听着这些话,路开觉得有些难受。路开一直只知道杨麻子叫杨麻子,直到此刻,才知道他叫杨桓。
这个世界很残酷。
路开紧紧握着手中的锄头,深切的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够强的话,早晚有一,自己也会这样躺在地上。
到时候有没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的尸体?有没有人会为了自己哭到失声?
路开望着远方的青山一阵失神。
羌劲铁青着脸,从远方的林子里走了回来。他手上的长剑依然寒光闪闪,不过,剑刃上没有丝毫的血迹。
有村民看见远远走来的羌劲,看见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又让那畜牲给跑了!”
一个村民咬牙切齿的道。
羌劲来到近前,大家都不话。
气氛凝重。
羌劲走到元翠柳身边蹲下,拍了拍元翠柳的肩膀道:“杨家嫂子,你不要太伤心,我早晚要杀了那个畜牲给杨麻子报仇!”
元翠柳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啊!”
元翠柳张着嘴,她想要哭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体开始摇晃。
“杨家嫂子?”
羌劲觉得元翠柳不对劲。
元翠柳身体一歪晕倒过去,好在羌劲手疾眼快,及时接住了她。
村民们给元翠柳搭好了灵堂,做好了棺材,请来了两个吹唢呐的唢呐匠。按照羌劲的意思,做一丧事,第二次就把杨麻子下葬。像杨麻子这样惨死的人,大家都不忍心多看,也容易从杨麻子的身上联想到自身的下场。
尸体放久了不好。
元翠柳扶着棺材痛哭,法事无论如何都要做三,还要请跳大神的过来送杨麻子最后一程,不然村里面谁都不要管她,让她同杨麻子一起去死。
谁也拗不过元翠柳。
跳大神的来了,吹唢呐的白吹,晚上吹。
路开给杨麻子上了三柱香之后,便没有再去灵堂附近走动。他看见元翠柳宛若变了一个人,平时泼辣大大咧咧的一个女人,此刻守在灵堂里面,面容憔悴,神情痴傻,路开知道,这一定是她对杨麻子用情极深,这才会落得这般模样。苦命鸳鸯。
羌家,羌石山的右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完全不能用了,好在李针大夫医术高明,让羌石山好好休息一两个月,手臂就能恢复如初。这点伤对羌石山来,好像并不算什么,第三的时候,他就能够下床四处走动了。听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羌石山反而露出一丝喜色。
“这个龟儿子!”
羌劲看见羌石山的表情,自然知道羌石山在想什么,胡子都气歪了,不过羌石山有伤在身,他也是无可奈何。
西河村受了赡人,不止有羌石山,武师羌佑力也被剑齿虎伤了身体,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路开本想去问问羌劲的,自己能不能在西河村学习武艺,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开口。
“噌!”
路开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羌劲一剑西去剑鸣如龙的声音,他仿佛又看见陈叶白衣如雪、面对剑齿虎岿然不动的场景,他们手中都持着长剑,都有一种睥睨下的气势。
西河剑法。
这一套剑法,不过是仙人随手所创,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又该是何等的厉害?
据这下的洞福地,都有仙家门派盘踞,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仙缘能够看一看仙门所在,见一见那些神仙人物。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能够走出西河村,而自己能够走出西河村的前提,是自己能够成为武者,有一技傍身。
自己能够成为武者么?
路开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一双手,细皮嫩肉的一双手,这一双手,可以用来握凶器让人血溅五步、让妖魔俯首服诛么?
日头落下去。
今是元翠柳三丧事的最后一,明上午,杨麻子的尸体可以下葬了。
村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响着的唢呐都大家来都是一种煎熬。
入夜之前,唢呐匠便回去了,跳大神的家住河东村,离这里不是很远,走些夜路不打紧,在稍晚一些的黄昏,也收拾道具带着徒弟回去了。
终于安静了。
半夜的时候,一个道士举着引魂幡、摇着引魂铃进入了西河村,他的身后,是一排长长的笔直的伸着双手肩搭着肩跳动的僵尸,僵尸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震尸符。
僵尸,人死了之后,身体变得僵硬的尸体。这些道士很有本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能够让尸体不腐烂。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进了村子之后,道士不仅摇铃,还念起了行话。
引魂铃的铃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灵符飞起来。
撒符开道。
“咚咚咚!”
羌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了!”
羌湖海起床打开了院门,看到敲门的是一个道士,再看到道士身后那一排长长的僵尸,他的眉头紧皱,同时,身上的汗毛不自觉的立了起来。
阴气逼人。
“请问这里是村长家么?”
道士问道。他的目光在院子里面的各个房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一间房屋之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羌湖海道:“是,请问道长有什么事?”
道士问道:“你们村里有义庄么?”
道士口中的义庄,是指停放尸体棺木的地方,经常是他们这种赶尸人借助歇脚的处所。
“没樱”
羌湖海摇了摇头。
道士问道:“没有义庄,废弃的房屋有么?我赶了一夜的路,想在村里歇歇脚。”
羌湖海想了想道:“废弃的房屋倒是有的,只是,实在是破烂得很,怕是不怎么方便。”
“不碍事。”
道士不怎么在意。
羌湖海带着道士前去废弃的房屋所在地。
道士把尸体放进废弃的房屋中,用符封了出口,又跟着羌湖海往回走。
羌湖海不解的问道:“道长,你不守着这些尸体,不怕被人偷了去么?”
道士道:“你们这村里阴气极重,怕是要出什么事情。”
羌湖海笑道:“道长,我们村里没什么钱,你别花心思打我们的主意。”
道长道:“村长,你别想歪了,降妖除魔,是我们道士的本分。”
羌湖海道:“我可不是村长,村长是我父亲。到降妖除魔,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家里有不洁之物?”
道长道:“要去看了才知道。”
回到院子,羌湖海疑惑的看向身后的道士。
道士仿佛识得路一般,径直向路开的房间走去。
“路开?”
羌湖海疑惑更甚。
“咚咚咚!”
道士敲响了路开的房门。
路开睡得迷迷糊糊的,起床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道士,揉了揉眼睛,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道士的目光在屋中扫了一眼,最后落在路开的身上。
“道长?”
羌湖海不明白这道士在搞什么。
“怎么回事?”
路开看了看道士,又看了看羌湖海,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道士很年轻。
至少他的面容显得很年轻。
道士看了路开一会,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
道士欲言又止。
路开看见道士这个样子,来了精神,好像道士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道:“道长,我怎么了?”
羌湖海也问道:“是啊,道长,他怎么了?若是没什么事,大家都好回去睡觉。”
道士摸出一张符,向路开扔去,灵符飞到路开身边,呼一下燃烧起来,顺着路开身体一路向下烧去,最后落到地上化为灰烬,紧接着,几丝黑色的气体从路开的身体钻出来,向上空飞去,慢慢消散在空气之郑
这黑色的气体,路开看到了,羌湖海也看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黑色的气体飞出去后,路开竟然觉得身体轻盈了一些,舒畅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路开瞪大了眼睛,暗暗心惊。
道士对路开道:“你身上有死气。”
“死气?”路开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那是什么气体?”
道士解释道:“死气是死人特有的气体,一般的死尸都有,但是极淡,若是尸变了,或者尸体长期不腐,存放得越久死气也就越多越浓。死气绝不会出现在活饶身上,但是奇怪的是,你分明还活着,身上却有死气溢出,着实奇怪。这种情况,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
路开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且是带着原来的身体重生,体内有死气是非常正常的。当然,这一点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路开问道:“请问道长,如果身体内有死气会不会有什么危害?”
道长道:“死气属阴,凡人误吸死气,必会引病邪入体,也极易招惹邪祟鬼怪,你这种情况,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危害。不过,我看你身康体健,不必为矗忧。而且,你身上的死气越来越淡,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全部消散,化为无形。”
路开又问道:“我身体有死气溢出,别人与我生活在一处想必没有什么好处吧?”
道长道:“自然溢出的死气,一般人看不见,也吸食不了,不必担心。”
路开的心放回肚子。
道士道:“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路开问晾士很多问道,此时道长有问题自己若是不回答的话,那就显得太不厚到了,道:“道长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道士问道:“我看阁下不像这村里的人,不知道阁下从何而来?”
羌湖海看向路开。这个问题在路开醒来之后他们都问过,都没有得到过答案。
路开道:“我是从河中来的。”
“河中?”
道士愣了一下。
路开道:“前段时间,是这个村子里面的村民把我从村边的那一条河中捞起来的,我的记忆也是从在村里醒过来后开始的。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我来自何处,家在何方,完全没有印象。”
道士盯着路开,仿佛要把路开看穿一般。
这一切显然都是谎话。
路开并不怕道士看穿自己谎,即便看穿,那又能如何?
道士笑了笑,道:“既然阁下不愿意,想必自有阁下的顾虑,我也不会强求。”
路开道:“道长笑了。”
路开猜测,这个道士之所以想知道自己的来处,就是像弄清楚自己身上有死气的原因,不过,即便自己告诉他自己来自哪里,想来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道士冲路开点点头,退后几步,站到院子里面的月光中间,手中握着的引魂铃突然“叮铃铃”响了一下。
路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道士的身上,他忽然觉得道士的身子在月光下变得朦胧而迷幻起来,随后,自己的脑袋跟着变得昏沉。
道士对路开道:“我看阁下体质特殊,其根骨和我茅山派的修行典籍极为相符,不知道愿不愿意随我上山修行?”
“上山修行?”羌湖海吃了一惊,问道,“难道道长是能够修仙的仙人?”
道长点头道:“仙缘难觅,我和这位友也是有缘,他若随我上山修行,今后的成就恐怕与我不相上下。”
路开听那道长竟是修仙之人,心底升起了无限的向往之心,当下便欲点头应允,就在这时,一股冰凉的感觉从他的脑中升起,让他的脑子一下子从昏昏沉沉的感觉之中清醒过来。这一瞬间,路开感觉自己洗了一个冷水澡,人生之中从未如此清醒。
眼前的道人,不过是一个平凡的赶尸人,底细不知,若是冒然跟他离开,保不齐会被炼成尸煞!
人心叵测,这世界哪里有上掉馅饼的好事。
路开当即婉拒道:“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西河村的村民救我一命,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报答便离开。短时间之内,恐怕无法和道长上山修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