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子淡淡一笑解释道:
“辕文带了螃蟹,舒章在宋家酒楼里叫了酒菜来,这会儿想是酒菜都到了。等他们去忙,你只管坐着!”
影怜总觉得自己单独面对卧子时,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卧子不像舒章那么随时淡淡然,任何时候,只把舒章当作湖上清风或者清茶一盏,是一个令人惬意的存在。辕文则是热情外露,一举一动随心所欲,一眼便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卧子不同,他虽然性情潇洒豪迈,但内心似乎十分丰富,捉摸不透,难以知晓他的所思所虑,尤其今日,他似乎欲言又止。
影怜抿嘴一笑:“怪不得辕文让撤了这螃蟹卷子,卧子兄,听闻你要编一本壬申文选?”
卧子笑道:“我只是提议,社里有人负责编选。原本只是想将今年的诗文做个总结,谁知昨日知府太尊驾临南园,一时豪兴,立意要将几社同道历年文章编辑成卷,对我几社而言,实乃鼓舞人心之善举!”
“我刚到松江府,便听闻知府大人高筑城防,救荒助役,如今又襄助几社,府治之内,文武皆修,真是难得!”
卧子笑赞道:“若知府闻听姑娘此言,定然引为知己。”
影怜微微一笑:“卧子兄真谬赞了,这可是人人都知的呀!”
卧子摇头道:“那倒未必。方大人到任之后高筑城防,今年还在修筑阻挡海潮的石塘,也曾编定府志,如今又支持几社编辑文选,他做这些事,并非人人认同的。毕竟江南富庶之乡,深谋远虑之人,并不甚多!”
宛君曾道府尊为政清明,地方秩序井然,乐户教坊之人,也能不惧权贵恶霸安然度日。如今想来地方上要如此清明,也会触犯到一些人,而知府要做点实事,也可能会受阻碍。
“原来治理地方,如此艰难么?”
卧子低了眉,他不敢迎接影怜眼光的炽烈,她那么好奇又充满热情的眼睛,他不敢触碰。
卧子轻轻移动眼神,面前桌上有一个两寸见方的奇石,上面养着一株四五寸长,蜿蜒曲折向上的雀舌罗汉松,透过并不茂密的松针,刚好看到影怜小巧的下巴,但见她下巴微动,悠悠一语,清声飞扬。
卧子沉住呼吸,轻声慢语道:
“儒生之职,便是治国安邦,天下生平,从来不易,若不然也用不着圣贤立言立心了!”
影怜双手托腮,沉吟一瞬,好奇道:
“如今有许多人避世而去,徜徉山水,自诩隐士,自逞风流,却是为何?”
卧子右手握拳,沉声道:
“朝政艰难,人各有志!若是真隐士,我陈子龙敬重他,若是假隐之人,恕我直言,此辈与国贼无异!”
士人分野,似乎此际比历来各代明显的得多。隐逸朝堂之外者累累,便是这松江府,也有鼎鼎大名的陈继儒,他青年时期便焚烧儒服儒巾,高调宣隐,未知此人为真隐假隐?
影怜的好奇心,亦可说是对士人的分辨之心,才在她心里渐渐有了一些形影,然对天下对士人的了解,她又怎可能比得过卧子。
换言之,她如果要在这士人圈中谋得名动天下的才名,必须对士人有相当的了解。
“何为假隐?”
“明明对功名利禄孜孜以求,却只好游历山水,还将自己隐士之名张扬于世,博得个虚名,且对时政一无贡献,唯冷嘲热讽者,是为国贼!”
卧子声音铿锵,语气激烈。
影怜心中一凛,默默思量,似有所问,却又不太好问,正踌躇间,辕文闯进来道:
“你们怎么还坐着呢,赶紧挪挪桌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