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聚在一起,染血的少年人挡在前面,驱逐匪徒,青欠似乎杀得起兴,半点没管强弩之末的这里。
在她回来前,这个少年还在挥剑,他的身上多了更多的伤口,可是在倒下前,一直坚持着。
他想像她一点。
再像她一点。
也许那自树梢而过比曾在意区区旅人的目光,就会多停留在他身上。
他合上眼,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他躺在桌子拼凑的床上,卖茶的老人家正在用热水为他擦身,他睁开眼抬手,老人家急忙过来,道:“恩公,你醒啦?”
“青欠......”沈昙之喃喃道。
“您在唤谁?”老人家问道。
“那个女子,青欠......”
“那位女侠走啦。”老人家道。“女侠说不可姑息任何一人,便追去了,女侠杀匪时,有一位大侠也跟了过来,把您交给了我们,与女侠接着杀匪去了。”
沈昙之垂下眼眸,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那位大侠托我们好好照顾您。”
沈昙之闭嘴不再问了,他坐起身,老人家连忙制止他,被他拒绝:“只是一点皮肉伤,我就是大夫,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蹒跚着打开门,外头的尸首已经被排排安放,盖上白布,等着官府来清点。
呵,白杨城的官府,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管,畏惧了那么多年的秦淮四凶一夜除名,白杨县令只要来收个尸,这便是无比的政绩了。
沈昙之看向满天星斗,金风玉露一相逢,君子与佳人如隔尘寰。
纵是如此,也胜过这星河烂漫,胜过夏夜凉风,胜过百里莲叶浦。
......
后来他回了家,第一次借着家里,去打听那位青欠。
顾家有女名清歌,各取名中之右,便是青欠。
顾家与沈氏律氏算是世交,不同律氏一脉单传,沈氏和顾氏都是家大业大,听闻顾清歌在江南唱过几次戏,他便不远万里赶去杭州,就为了在莲叶浦畔的青云台听她清歌一曲。
他在莲叶浦旁的观澜楼住了半年,总算等到了顾清歌登台唱一曲。
她唱的却不是《洛阳夜雨》,不是《洛阳雨夜敌七军》,更不是什么《仙荷录》,那晚她唱了一首《半生执》。
一字一句,宛若泣血。
那个惊鸿一面见过的潇洒女子,在那厚厚的脂粉下,藏尽无数哀伤。
而那个憧憬那一抹倩影追索百里,蹉跎半载的男子,在那楼上大醉不归。
青欠与久让之名,在那一日后彻底销声匿迹。
也是自这一日起,顾清歌再不登台唱戏,顾老板的《洛阳夜雨》一时成了绝唱。
之后,多了位名叫顾清歌的止虚堂主。
在观澜楼上醒来的醉鬼,听闻顾老先生病重,顾家各房无以为继,只能请那位曾经的青欠主持大局。
时年顾清歌最后一台戏唱时,年方十九。
《半生执》于隆冬唱罢。
开春顾清歌被诊出有孕,并接任止虚堂主,转入暗处。
沈昙之远离江南,向家中请命赶往淮西任神农堂淮西道舵主,也是在这一年,沈昙之不仅是沈氏子弟,也成了神农堂的淮西舵主。
两年后,沈昙之凭着苦心钻研医毒蛊术,成为神农堂副堂主。
又三年后,希夷叛逃三途,三途接触沈岿,诱其叛变,沈昙之临危受命,升任神农堂主,彻底打散神农堂所有的分部,把沈岿所知道的势力全部打散,换整为零进行迁移。
沈昙之为止虚神农堂消弭了大部分沈岿背叛带来的影响,在三途血洗之前转移了大半神农堂势力,得到止虚内拥戴,也冠上了沈氏本辈当家人之名。
与此同时由于希夷夺权,设置离卫绞杀三途,止虚压力骤减,三途再也无心无力针对止虚。
沈昙之借机将神农堂转移至顾氏所在的江南,以顾氏与弦歌堂根基深厚,更加安全为由。
可当他到达江南,顾清歌已然北上。
沈昙之只得再度北上,再借故称离国内止虚如今得势,可以将神农堂转移散布至中州三郡。
本顾清歌并没有打算长期定居东临。
可她遇见了希夷,而且为了打响名头,必然要待上一段时间。
沈昙之的到来,请求顾清歌的帮助,让她这个弦歌堂主选择留下调度,帮助世交的沈氏,帮助同为止虚三堂的神农堂。
而后东临内爆发疫病。
沈昙之留在东临的合理性更加正当。
唯独他执意留居顾清歌的戏班后院,让人不解。
可顾清歌从未见过沈昙之,也是偶尔听见他的名讳。他留下时,只是终日关在院内种些药材毒草,养些蛊虫,并不曾打搅自己,打消了她的疑虑。
这个神农堂主待玉书极好,他肯教书儿所有的医理,耐心的教她认草药,却不许她认半点蛊虫,这让顾清歌觉得,沈氏并非全是疯子。
他是温文的,和善的,宽厚的。
书儿病时,他会整夜陪护。
自己病时,他开药把脉,从不逾矩。
顾清歌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那些沈氏的坏毛病,只有面对希夷时,才会冲着她冒出头来。
希夷与沈昙之的相处,常常让顾清歌想起幼时母亲说的,沈家与律家经常的小打小闹。
在顾清歌未能看见的地方。
有位少年,有位已成了男子的少年。
夜夜将心向明月。
那九天上的明月纵然如水月镜花无法触及,他却终于可以朝朝暮暮沐在她的月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