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赔本的事儿傻子才会干。
总之,龚明程吃定了宁卫民是舍不得离开坛宮饭庄这座金山的,这也就给了他相当充足的底气。
至于那个服务局里,被龚明程成功拉拢的副局长,他肯定是很配合龚明程的要求和需要的。
毕竟服务局也不是铁板一块,派系林立。
他也早就看着金局长把持着和坛宮的合作眼红极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插手。
现在有主动找上门的龚明程拉他一起合作,那怎么可能错过?
虽然宁卫民赚到的钱分给服务局,他个人也算是受益者之一,但怎么有自己掌握相应权利来的舒服?
这就像是一个看人脸色要小钱的,和有权管账之人的区别。
尤其他也是不了解宁卫民的,身在体制内的他,又完全迷信乌纱帽和组织结构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他就更是无所畏惧。
一心一意帮着龚明程琢磨怎么才能抢班夺权,如何更好的用制度控制坛宮饭庄的一切,为自己一方争取更大的利益收获。
但很快麻烦就来了,因为他们的动作过于明显,毫不避讳身边的人,他们的谋划已经有所泄露,竟然让他们风评大降。
毕竟琢磨事儿的人,让人敬重,而成天琢磨人的人,让人厌恶。
尤其宁卫民的功绩是明摆着的,无论是开创了坛宮饭庄,还是策划了天坛公园各种知名文化活动,这些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是令天坛公园和服务局许多基层职工最为受益的行为。
这些基层职工们平时虽然不说,但都清楚好处是打哪儿来的。
结果就得到了这样的回报吗?
过河拆桥啊,实在有点令人寒心。
而且显得谋划这件事的人气量狭窄,也太过小气了。
一时之间,流言坐实了,无论是天坛公园还是服务局,许多人私下里的议论除了对宁卫民的遭遇同情之外,还多了强烈的不满,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
当然,这些闲言碎语落入龚明程的耳朵里,可让他没什么好心情。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自然清楚,自己谋划的事情第一个反噬来了,不由压力徒增。
但事到临头,也不可能就这么停止了,只能硬撑着,坚持到分出真正的胜负来。
龚明程坚信,只要熬到开了这个会,那就是海阔天空。
…………
1988年6月30日,就在这一年的高中毕业生进入高考复习最后一周的冲刺阶段,坛宮饭庄的三方股东代表,已经迎来了事关权利争夺的终极大考。
这一天,终于到了股东大会召开,讨论坛宫饭庄管理组织构架改革的议案的日子。
在京城皮尔卡顿大厦四楼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宴会a厅里,邹国栋的秘书将椭圆形会议桌擦拭一新,并且亲自在每个席位上都摆放了一瓶矿泉水、一个烟灰缸。
必须要说明的是,这还是坛宮饭庄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一次正儿八经议事的会议。
等到会议正式开始,不但有专业的会议记录人员,皮尔卡顿法务部门的几位律师同样也会出席。
这和过去宁卫民每次回来,都是在坛宮饭庄里款待服务局和天坛园方领导,每次都是报报账然后就分红,随后就是连吃带拿接待欢喜的氛围,当然有着迥的不同。
而更有意思的是,双方交锋的主要角色,无论是天坛公园的新园长龚明程,还是坛宮饭庄的总经理宁卫民,此前两人还从未谋面。
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彼此的第一面,竟然是在皮尔卡顿公司的会议室的门前碰面的,这实在是一种让人难以诉说,难以准确描述的感受。
当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今天参加会议的各方代表如约而至。
龚明程一行人气氛凝重,那种凌冽的冷意,连夏日的烈阳都不能让其融化分毫。
不用说,有资格参与这件事的干部职务都不低。
陪同龚明程来的,是天坛另一位上了岁数的常副园长,他和自己的女儿常莎莎,正是第一次去日本考察团的成员。
此外,还有天坛财会部主任,以及票务科、销售科和总务科的科长。
这些人个个面色严肃,簇拥着龚明程默默无语。
或许是因为他们个个过去都和宁卫民有着不错的关系,但如今却又不能不划分开立场。
想到过会儿难免兵戈相见,内心着实有点矛盾。
与其说他们看起来如同要上战场一样,倒不如说是有点像是在给谁送葬。
他们这群人一起登上电梯,对电梯员报出了“四楼”的目的地。
结果没想到,才一出电梯就看到了宁卫民,他正在被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围着,和他们说话。
天坛公园的这些人倍感尴尬,一下子都止步了,脸上的神色相当精彩,很有点不止该如何是好的无措。
打招呼吧,尴尬,新园长又会怎么想?
可要是当没看见,也有过说不过去。
拿过人家那么多好处了,亏心啊……
这个时候,反倒是宁卫民率先微微点头致意,他停止了和旁人的言语,不失风度的对大家说,“大家都来了,好久不见。”
这样一来,天坛的这些人再也无法克制,都“宁经理,宁总的叫着”,齐齐问好。
常园长赶紧凑在龚明程的耳边,给他介绍,说这就是宁卫民。
宁卫民倒是也没忘记正主,主动上去伸出手来,“您就是龚园长吧?久仰久仰。都怪我,一直瞎忙,也没机会拜见您。反而累您来这,才算见到。”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可以看做习惯性客套,也可以算是试探态度。
龚明程倒是没有自持身份,很随和地点头回礼,也伸出手来。
“哎,宁经理我也是久仰大名啊。不要这么客气,都知道你要务缠身嘛。理解理解,不管怎么说,只要今天来了就好。我还真怕你忙的脱不开身,连这个会议都不来参与呢。”
只是,他这番话纯粹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官腔,这种应对方式一样滑不留手。
于海宁卫民也不想深说什么了,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人往会议室里让。
这个时候,龚明程最后细细打量了一眼宁卫民。
他不能不承认,对方是仪表堂堂,相当有神采的一个人。
让他意外的是,一个专权的年轻人,通常都是会显得自大的,然而宁卫民的身上却没有这样的表现。
看着宁卫民到现在面色依旧平静,显得不急不燥,心里倒是颇为欣赏。
如果考虑到这家伙的赚钱能力,他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老园长会对这个宁卫民如此偏爱。
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谁能不惜才呢?就连他也一样。
如果他能虚心一点,懂事一点,早点来拜见自己,那么他的下场很可能会好很多。
不过现在当然是敌人了。
不,也不能算是敌人,其实客观的看待,自己已经稳赢了。
坛宮饭庄永远只会属于天坛,无论是皮尔卡顿还是宁卫民,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翻盘的机会,从此只能老老实实。
年轻人可以有野心,这没什么。
但问题是不能着急,任何事情都有规矩,有顺序的。
想要的东西伸手硬抢可不行,哪怕再有能力也不行,否则这个世界岂不是乱了套?
想到这里,龚明程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他带着下属迈步挺胸,走进了宴会厅的大门。
这次会议严格来说,可以决定坛宮饭庄未来的归属,所以他现在别的都不去想了,只想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