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二婶的房门大开,里面凌乱地摆放着衣服被子。
这个小房子,应该说“窑洞”,是爷爷修建的,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在装修完善之中,内部用美丽的鹅卵石镶嵌着,各种不同颜色与形状的鹅卵石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形成美丽的几何图形。
林采薇走出来的时候,奶奶说:
“阿薇,不是我说你,你应该更勤奋一点!作为一个女孩子,就没有睡懒觉的权利!你这么懒,以后长大了谁会娶你呢?”
林采薇自然是不搭腔,于是她又说:
“现在这个时世啊,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活下去。你应该要感谢你二婶收留了你。好好听她的话。”
采薇依旧无感,不搭腔,只是专心地往前走。步履维艰,疲惫,不过她还是觉得需要往前走。奶奶的碎碎念继续传来:
“再说吧,谁让你那么倒霉,丢了弟弟呢?为什么不是你丢了呢?如果你走丢了,这一切的苦就不用你受了。没准你会得到更好的生活!谁知道呢?现在缺小孩的人那么多。这个世界男女比例又严重失调,没准被哪家抱去偷养当童养媳了。”
这已经很过分了。林采薇觉得,这个被称为奶奶的人,实在不是个东西。小小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是童养媳。
外婆教了她一整个人类文明发展史。
当然,外婆也教给了她一个宽容智慧的心态。
那个与她仅有血缘关系的人丝毫不在意林采薇的反应,只是继续唱着“独角戏”——她只管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与一个在厕所里的人没什么分别——满嘴喷粪:
“要丢的是你啊,你爸妈也不用那么奔波劳苦了。一个女孩子家,反正都要嫁人的。被别人抱去了,就相当于早点出嫁了。还找什么找!何况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生。”
林采薇咬着嘴唇,艰难地往前挪动,仿佛背负千斤重担。
“一大早的,吵死了!妈,你少说几句,给焕华极点口德行吗?”三婶听不下去了。
她的话音刚落,奶奶沉默了。
又听见三婶小声嘀咕的声音:“我就说说怎么啦?你大哥一直都在资助我们,现在他不过就是遇到了困难,我们不应该帮助他吗?你看你妈怎么对那可怜的娃说话的?那是人说的话吗?”
屋里的三叔仿佛在劝阻三婶多嘴。
“贱人,闭嘴!我在教孙女,关你什么事!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哈?”奶奶抢出门口,来到三婶的房门前,指着她,开骂:
“贱人,你该庆幸你这胎生了个带把的,不然我就让你爸妈来吧你领回去了!”
“妈!别说这些了!”三叔不满地喊着。
“没你的事,你别插嘴,不然我连你一起骂!你大哥前些年在外头搞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二哥头胎生个女儿,我就十分不满意了。你居然也敢给我头胎生个妹丁!我这些年受了多少白眼与煎熬!还好你够争气,马上给我生了个孙子,不然,哼!有她好受的!”年老的女人叉着腰,瞪着双眼。
“你这老不死的,我女儿那事我会记着。”三婶毫不示弱,也对骂了起来。
林采薇隐约知道,三婶是在家里生的大女儿,刚生下来就被奶奶拿去埋了。
“哎呀,我帮你清理了麻烦,你还想报复我啊?真是条忘恩负义的毒蛇。来呀,看谁怕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正在喝奶的男婴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双方熄火,都哄着小宝贝去了。
林采薇踉跄了一下,踢到了随意放在过道上的小凳子,被绊倒了。她扑通的一声趴到了地上。
“汪汪!”毛毛吓了一跳,心急地吠了起来。
听到小狗的叫声,娃娃更大声地嚎叫起来。三婶手足无措地要把门关上,看见跌倒在地上的采薇,惊叫一声:“哎哟,怎么跌倒了,快快起来!”
“都这么大个人了,连路都不懂走。还能做什么呢?”奶奶冷血地说。
奶奶对林采薇一向不待见,但之前总还是把她当人看。自从弟弟丢失后,奶奶见到她说起的话总离不开:“为什么丢的不是你?”
“怎么不是你?”这句话就是奶奶对林采薇下的最毒的咒。
为了寻找弟弟,父母亲都把工作辞了,没了收入,更无法偷偷地接济他们各种现代生活资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的优越生活没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丢的是林采哲,而不是林采薇。
一言以蔽之:林采薇,是个女孩,不应该拥有出生权;林采哲,是个男孩,即使顺位第二出生,还是有“皇位”可继承。
这个道理林采薇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毕竟外婆以及父母都跟她解释过她的情况。
林采薇趴在地上,感觉有气无力,胃里有股灼热、酸腐的气体在翻滚,大脑晕晕沉沉的。跌倒的时候虽然无力的双手条件反射般的支撑了一下,脑壳依旧狠狠地亲吻了一下大地。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跌倒。
恶心、反胃、无力、可能快死了!她的心里只有这种感觉。
毛毛在汪汪汪地喊叫着。她却真的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又听见了二婶那尖锐、刺耳的叫喊声。
可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三个人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阿奇在隐隐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