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镇子里正值夏末秋初的好天气,二婶常常会带我去看田里劳作的阿叔阿婶,各种颜色艳丽的果子被阿婆们采了放在筐子里,做成果酱和果酒,偶尔也给孩子们做些好吃美味的果泥。
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非常熟悉的。他正在田里帮着阿叔阿婶干活,皮肤又黑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星空般的眸子,先前身上的那种阴柔感觉尽数被阳光的气息所替代。
那是小泥鳅。
仿佛回到了镇子里,小泥鳅又变成了童年时候的小泥鳅。在一片充满阳光的麦穗地里,呲着两排洁白的小牙冲我打招呼。
我勾着唇角甜甜地回了个“你好”。
此时此刻,仿佛有些想他。这个伴随我度过童年。唯一一个和我同辈份的哥哥。
几百年沧海桑田,伤害过我的人不计其数,到头来真正记得的,还有多少呢?回忆起来不过就是些无关痛痒的情节罢了。
我没有原谅他,也觉得不大可能原谅他,但也不恨他了,就像是心中一块落了疤的伤口,痛处没了,印记还在,也释怀了。
小布偶急匆匆的跑进来找我:“暮暮,霸王草找到了!”
我惊坐起身。
“就在后院的墙头,同一小樽泥娃娃放在一起。”
“可知是谁送过来的?”
“不晓得。太子殿下常常放东西的位置十分隐蔽,一般也不大容易发现,涂拾已经派人去请了殿下,待会儿问一问。”
我赶紧起身梳洗妥当,随着布偶一同去往前厅。
在前厅门口,与东方夜撞了个满怀,而后便碰上了怀揣着一枚红色锦盒夺门而出的孟塔。
他扯出个极其风尘仆仆的笑,冲我们打了声招呼,大步流星的跑走了。
精致的红色锦盒中,许就是那天下难寻的霸王草。
厅中,涂拾正襟危坐,劈头便问:“阿夜,你可知这是谁人所为?”
“方才再来路上听说了一些,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也并不曾在后院的墙头上放过东西。”
涂拾大为讶异,我也大为讶异,全屋子的人都大为讶异了。
“是小白?”涂拾猜测,转而神色十分愤恼:“那个死崽子。”愤恼半晌,也只是给小白加了个不大风雅的称呼。
东方夜脸色不大好看。
“这小白最近玩的是哪一出?”布偶在一旁气笑了。
我因着头痛不大想接话,可这一个两个的把小白挂在嘴巴上,然后是我自认为忍耐力颇有长进,也是禁不住了。
“咕噜呢?”我转移话题问道。
布偶答:“在她塔叔那帮着给打下手呢,你的药啊,快是要熬好了。”半晌,醒悟了什么,又道:“我将你送回去吧?”
我点点头。
躺在床上竟是睡不着了,昏昏沉沉地难受了两个日夜,不大咽得下饭食,他们来陪着我也无心与他们交谈,神情厌厌,一张嘴就干呕。
涂拾说,这是那药的后遗症,药是他给的,错在他,等我好转后,便可起来将他好好欺凌一番,对此,我每天美滋滋的幻想。
与此同时,三叔同二婶夫妇也收拾好了包裹,等待着月圆出镇来。
其实我真觉得没必要,但他们来意已决,我便也不再劝了。
可这等待月圆的日子太过漫长,这时机谁也掐不准,所以收拾了包裹是一回事,什么时候来又是一回事了。
这么着熬过了两天两夜,孟塔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来我的面前,涂拾使了术法隐去了气味,但看着这卖相着实令人下不去口了些。
我自小吃药便是个老大难,从心底由内而发的抗拒,是我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下的。
明知现下这碗墨绿色还冒着气泡的看起来就不大好喝的汤药对我甚有好处,仍然打心底里抗拒,喉咙里还不时泛起干呕。
“苦么?”
孟塔白了我一眼:“难不成是甜的?”
从前喝药,叔叔婶婶们都是想着法儿的哄骗我。
遇到涂拾这样的,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起开起开,让我来。”
涂拾将药端在手里,行至床前,呲牙一笑:“你若喝的快些,便感觉不到苦了。”
我撇着嘴,表示不信。
“不信你试试呗?”
我觉得可行,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不失为一个妙计。
于是我立起身子,一把抓起涂拾手中的汤碗,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第一口并未觉得有什么,第二口苦涩开始蔓延,这是一种腥甜涩苦的味道,同我以前喝过的药不同,这种味道更令人难以接受。
正当我准备移开碗缓一缓的时候,涂拾一只大手扶了上来,抓着碗沿儿,将剩下的汤药一股脑灌进了我的口中:“小幺啊,你会感谢四叔的哈。”
连日来身子都颇为虚弱,此时亦是挣扎不得。
腥涩的药汤入喉,我有些释然,实则涂拾的这个后手才是重中之重的妙计啊。
喝了药,定是要休息一下的,恍恍惚惚的,我的意识愈渐薄弱。
和小白从前的故事,梦塔是从头至尾都见证了的,虽他不愿意说,但也有意无意之间透露了些,从那之中,我也知晓了不少。
只是未曾想,原以为的浓情蜜意,事实上确是个痛心疾首的故事。
若早知,如若早知道如此,即便日日头痛欲裂,也不会盼着记起。
往事,就当永远封存起来才对。
这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想要忘记的故事,多半是伤情伤的紧了,才会想要忘记,不再记起。
可惜我从前却没有悟出这个道理。
现下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在进云墨森林当日在香兰侯老那里听的故事竟是真有的,那便是我与小白的故事。虽个别情节不大对的上,但开始和结局差不离。
原来,我从前不是这样唤小白的,我都是随着大家一同唤他栖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