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拒绝了老人同行的邀请,并且在登上另一个浮岛前甩掉了他,他也没有追上来。她回头一看,那个老头离开有城墙的那个浮岛后,就迅速地消失在了寒光的视线之内,也并没上前来纠缠,那些原本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人也好像一哄而散,不再聚在一起。
寒光踩上的第二个浮岛看起来很像是个小镇,树木葱郁,虽然不是凡间的种类,但看起来很像是那么回事。这样来看,鬼城丝毫不像是个炼狱,虽然雨落不停,但亮亮堂堂、熙熙攘攘地,更像普通的市井街坊,寒光如今站着的浮岛中的正街就是如此,花店、书店、茶馆、酒铺一应俱全,这样看来这条街的布置、光景、甚至周围山水的走势看起来和靖光庙街周围看起来有些相像。
靖光庙街,这四个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见过的了,突然这么一想起来好像是个别的什么地方,而不是自己仿佛待三个春夏秋冬的地方;那个自己愿意称它为家的地方。
来到鬼城后,好像曾经的一切记忆都在慢慢地分崩离析,自己不再是自己,李寒光不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成了一个无名氏,那些自己的全部经历成了一个戏文中的荒诞故事,自己只是演绎那个故事的一个演员,戏结束后,她退场,在走进这座空中之城后,那个故事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那戏台也自然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她在这鬼城的雨雾之中行走,雨实在不大,却雾气氤氲,好像所有人都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最底下有一口蒸锅,里面的水正在翻腾。她渐渐地习惯了鬼城的这些雨水和潮湿感,在这个浮岛上慢慢地观察整个鬼界。
她的身旁有很多行人,但是他们基本都不留意别人,都步履匆匆、神色紧张地,寒光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着急地又是些什么事情,只知道他们很急,好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那种急切和企望。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个例外,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却茫然不知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她成了亡灵之后,身体变得出奇的轻,给人一种如果不留心就会浮起来的错觉。所有的亡灵在浮岛之间可以随意地轻轻跃起、降落,所以那看起来隔着几公里的地方只不过一眨眼就到了,甚至若是想去,在雨雾之中小心穿行后也能到达好几个浮岛之外,寒光在这些浮岛之间蹿行,也渐渐地知道这个鬼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初下地狱的人也许都会以为这是在空中,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里绝对不会是在天上,因为当他们登上这鬼城之中最高最高的一座浮岛之上时,并不会看到云或者太阳,却会探听到从空中传来的声音。这些声音很嘈杂,有火焰啪啪地炸开的声音,有唢呐清高、锣鼓低沉的乐器鼓动的声音,有人、尤其是妇人哭天抢地的声音,是人——还活在人界的人们的声音,听起来这从雨水之上传来的是人们祭拜的声音。他们这才醒悟,这里哪里是什么天空之中,他们只是在地底下,只是这是一片很神奇的领域,这里的雨水下的不急不缓,不仅带来些雨水划过的风,还会送来些水的光亮,这些水光让这里看起来亮堂非凡,而不是原本的那种昏沉迷蒙的亮度。
人们都说这雨奇怪不仅在一直下,还奇怪在它只在鬼城之中下,出了城就一滴雨也不见了,寒光就猜想这些雨也许只是为了隔开城外岐花的香味而已,雨水淋下的气流将花香味和花粉冲开,以便于人们在这里能够过一段没有岐花的日子,等重新去投胎时,就已经是第二次闻岐花了,自然可以轻松无牵挂的去投胎了,果然是精巧的设计,至于带来的光亮和风也只是创造它的人也没有想到的了,毕竟在这里待着的人哪里需要什么光亮呢。
寒光在这里待了很久,终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里没有日出日落,没有潮涨潮退,雨也一直在下。
雨水穿透街上所有人的身体,直直地打在土地上,土地吸去了这些雨水,也不曾积水,但地上的泥土也确实一直是潮湿泥泞的状态,走的上面的人免不了沾上非常多的黑泥,一直带到这些店铺的地板和楼梯上,不少店门口都放着一块黑色的垫子,兴许是为了将这些泥带走一些,省的弄脏了里面的地面。
在鬼城之中除了鬼和鬼差,寒光也慢慢地发现了那些不一样的生灵——妖,那个老头说过,鬼城并不是只有鬼的,里面的那些店铺的主人都是妖,是犯了错误被罚到这里赎罪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就是精怪了,不过都是很小的一只伏在妖的肩上或是头发里,数量也极少,不怎么常见。不过要是倒霉,有可能会遇到混进来的魔,虽然见到的人极少,但那都是因为听说见到魔的人都死了,其可怕让老头也有些不愿提起。
妖怪一般都不在外面的街上走,偶尔看见一只妖,那他也一定是打着一把极大的黑伞,还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雨水淋到自己分毫,比碰到尖刀的刃都要害怕,寒光也不知道他们如果淋到雨会怎么样,她在这里待了许久,却从来没有看见有妖怪敢在外面敢放下那把黑伞的。
如果不是在外面遇见的话,妖怪其实和这里的亡者长得很是相像,也就是和人类差不多的长相和身高,甚至和凡人一样平平无奇、或是貌若天仙的长相都有。
不过妖怪还是很好认的,他们基本都活了好几百年了,有身为老者的矜持和端着,他们多半不愿意换上现代人的服装,也不愿意像街头那些叽叽喳喳的“新鲜亡灵”一样活泼积极,他们一般都裹着古人的衣服,女子也有梳着厚重油腻的发髻,戴着金银宝石做成的发簪头饰。当然了,最好辨认的就是他们的脸上的嘴角边或是额头都会有一颗像是痣一样的蓝色小点,每只常住在鬼城的妖脸上都有,只是有的大些,有的却要凑近了才能看见。
合鸢的脸上就有这样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痣,她说这是妖怪被惩罚的印记,等这些蓝痣淡去得基本看不见后,妖怪就可以洗去罪孽,离开这里了。
她和别的妖怪有些不一样,她的着装和打扮和现代最为接近,是一身寒光曾经在书上看见过的一套近现代人常穿的浅绿色的裙装,头发也和身上的相配,挽了个一半的小髻子,插了一根玉石做的发簪——和她身旁的伙计们十分不同。
她是这个浮岛上一间酒馆的老板娘,抬头一看就能看见酒馆的名字,叫做方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