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地不由得抓住刚刚还在闹别扭的长姐的手臂,却见长姐一脸平静,眸光丝毫不见晃动。
“长姐?”霖铃没来由地心慌,她看清楚了静媱眼中的杀意和伺机而动。
“你快走吧,他只有一个人,不会追你的。”静媱突然转过身告诉她,那一双清冷无双的眼终于是带了一种坚定和道别的情绪。
霖铃不依,更紧紧地抓住了长姐的衣袖。她望向长姐,却发现长姐一脸笃定和轻松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早就料到这个刺客会来这里似的。
那刺客冷笑一声,有些不屑这个眼前的女子的强装镇定,不过是个娘们儿,敢小瞧老子!
他握着箭的手一松,那淬着毒的箭就直直地朝静媱静姝袭来。
静媱手带动轻薄的衣袖一拂,霖铃还没看清楚那箭头,箭就突然化作乌有。
那男子见没有射到她们,便打算再射一支,可背后那本装满的箭羽却突然一支都摸不到了。他发了狠,扔下弓和箭笼,冲过来握着一双拳头就要打算解决了这个去年侥幸逃生,然后回国设计下套,抓了他全部兄弟的女人。
静媱看他离得还有些远,严厉地告诉身旁那个不肯松手的姑娘赶紧在旁边的树上躲着,等到侍从过来找她们的时候再出来,可是霖铃不愿如此,仍是紧紧的抱住她不肯放手。
静媱只好告诉她:“我可以解决他,不用害怕,总有一天她们会见面的,现在她在这儿只会让她分心。”
霖铃只好听话,乖乖地爬上树,抱着树干紧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然后她就瞠目结舌地发现她的长姐可谓是威风至极!不过三拳两腿把那个比她高两个头的男人打倒在地,那个男人甚至一拳都没有使出来就直挺挺的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霖铃大喜,长舒一口气,心想果然是她举世无双的长姐。她兴冲冲地爬下树来,向静媱跑过去。却只看她背对着自己站着,好像是累着了,正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裙裾翩翩飞舞不经风袭。
霖铃赶紧去扶,可是那女子还没等她靠近,就已经如同纷飞的帛纸蝶翼般轻飘飘地倒在地上。
霖铃冲过去看她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是却见她身上没有一道伤口,身上干干净净,也不像中了毒,只是像是全身的力气像被抽了去,脸色苍白异常,简直没有人色,都,都有些像是已经死了的人。
静媱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的小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浅浅一笑,便闭了眼,再无动作。这突然的变故让霖铃无所适从。
霖铃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全是刚刚那笑,那笑容,有飒爽之姿、有温柔的嘱托、有信任的安慰,却唯独没有可惜,霖铃觉得长姐那笑有种从容——一直在等这一刻的从容。
旁边那个还没咽气的男人见状,咯着血笑骂了几声,“哈哈哈哈哈,臭女人,你也有这一天。”
“上次抓你,居然没死成。早知没死透,就不该把你扔回去,该留着你让弟兄们多玩几天,他们可都对你赞不绝口呐哈哈,我是没有赶上好机会,他们可说了,说你的脸蛋比他们最小的的老婆都嫩,简直掐的出水,在那野地里浪叫起来也是娇……”
男人没有能说完这些污秽之词,因为霖铃把长姐留给她防身的匕首猛地送进了他的嘴里,在他的口中将那条恶心的舌头划开成两截。
做完这些,霖铃擦了擦手,又回到长姐的身边,久久地跪着,等待着有人能来告诉她,长姐还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而已,她至少会和她说一声再见的,然而奇迹和天眷并没有发生,她的长姐仍是在这不过一刻钟之间就离开了自己。
立朝皇宫今年失去了两位公主,长公主静媱在猎场为护幼妹霖铃宫主殒命,十日后,宫中关押的敌国囚徒群体暴动造反,冲出牢房将霖铃宫主捅了一刀,后被赶来的宫兵就地伏法,霖铃宫主当场身亡。
立朝皇帝悲痛不已,追封静媱静姝两位公主为曜姬和暻姬,并将两位爱女共葬入皇家坟墓中。
立朝的风月静悠,山河清明,两个皇家女子的故事也不过随着黄土悠悠和迭朝换代的岁月被埋在地下,鲜有人再提起。
霖铃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时,已经是在浓浓的瘴雾之中了,她想起自己是被那个敌国刺客的兄弟们寻仇所杀,终于来到了地狱。
未名路上,霖铃渐渐地闻到了那岐花醉人的味道,闻着闻着,便泣不成声。
她的一生一开始伶仃孤单,她的母妃在她懂事以前就病逝了,父皇也好像忘记了自己这个女儿,唯一疼爱她的外祖父奉命守护边疆,最后却战死沙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那时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做失去。
但当她走到未名路的尽头时,她的长姐护她、拥她、宠她的场景就突然变得虚幻而深刻,那一年多大概是她最快活的日子了。直到最后的场景让她心口疼的揪起来,她果然是在一直失去着自己的所有身边的所有人,只是最后的一次是她的长姐吗?
长姐,你在吗?我来地狱找你了。你和我说好的,要再见的,哪怕是地狱对吗?
“没有,我从见过叫静媱的女子。”守着地狱城门的黑衣女子看她泪眼婆娑,只好冷冷的如实相告。
“怎么会呢?长姐说过我们会见面的,姐姐你是不是查漏了?”霖铃这一刻绝望至极,一点奢望瞬间成了空,她简直不能相信。
戴着黑纱的女子只好和她解释:“我能记住所有从这里进城的所有人,的确没有叫做立静媱的人。”
“怎么会呢?我的长姐是从来不骗人的,那她一定是还没有到这里,不行,我要回去找她。”霖铃转身就逃,往来时的未名路狂奔。
鬼差看见这异状,终于反应过来,紧紧地追赶着,可是那个小女子就像浑水中的鱼,怎么都抓不住。
好不容易才在人世的入口终于逮住了。她力气小,虽然一直在挣扎苦叫,但并不能挣脱半分。突然霖铃腰间闪出一道青光,那青光威力极大,直把那两名鬼差逼退了好几步,再反应过来时,现世的入口哪里还有那小宫主的影子……
艰难回到现世的霖铃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回到自己的皇宫找皇姐的尸首。因为她发现她好像被关在了这块奇怪的玉石身上,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那枚文鳐鱼神石三米之内的地方。以至于她一直等在那条未名路的入口不能动弹,她奋力哭喊,可是好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只能在原地等待有人类路过把自己带走,她等了一年又一年,春花开过,夏雷惊过,秋叶落过,冬雪盖过,她却仍然只能候在那里。
立朝已经亡国的时候,一个樵夫终于发现了这枚玉石,觉得这东西长得有意思,明明是枚鱼形,却又长了一双翅膀,后面刻的那个暻字倒看起来苍劲有力,于是便捡了它去换几个钱使使。终于从那荒山中逃离的霖铃这才发现,天下已经变了。人世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了,她的父皇甚至她的那些皇兄都已经去世了,这里已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了,不存在她和立朝的一个世界了。
她和普通的幽魂不一样,不能自由活动,于是便随着那枚文鳐鱼神石辗转于各个城市,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九百多年的一天,它的主人在珲春堂不小心弄掉了了这枚奇怪的石头,被店员放到珲春堂的阁楼里的失物盒中等待它的主人回到这里认领。
她就这么待在阁楼中待了五十年,一直被困在这昏暗且布满灰尘的阁楼中,一直到那一天——那仿佛是被神灵终于眷顾的一天。
那是一个自己最害怕、最讨厌的雷雨天,她吓得跑出了鱼石,本想看外面有人,至少自己还能安心一些。可是这个时间珲春堂已经打烊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除了那个新来的服务员——李寒光。
她被不小心关进了珲春堂,这时还是深冬,非常的冷,珲春堂的大堂没有能挡风避雨的地方,她只好上了阁楼,推开门却看见地上蜷缩着一只奇装异服的小女鬼,一开始有些吓了一跳,不过她好像没有发现自己,一只抱着头挨着墙,活像只小乌龟。
“你还好吗?”她出声提醒。那个女孩儿却突然僵住,也许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摇摇头就又继续抱着头发抖。
寒光见她不太清醒的样子,只好自己跑到那堆早就淘汰了的旧幕布中躺着,总算是有些能够抵御寒冷的地方了。她已经很累了,可是身边那个小女鬼一直在低声抽泣,嘴里还囔着:长姐,长姐……也不知道是不是迷糊了。
她只好走过去,拍拍她,想让她过来和自己一起待着。这一拍让那个本来一直在颤抖的女孩儿瞬时停了下来,她慢慢地转过头来,梨花带雨、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
“人、人类吗?”霖铃见过能看见灵魂的轮廓的人,这样的人很少见,几十年能遇见一个,更别说还能碰到自己的人了。
寒光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她身上华丽的宫廷纱裙,随即问她:“怕打雷吗?”小女鬼怯生生地点点头。
于是寒光将她也拉进幕布之中,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我捂住你的耳朵,你和我说话就听不见雷声了。”霖铃照着她说的做,果然听不见了。
慢慢地她没那么害怕了,便偷偷地看这个清冷的女子的脸,这可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能碰到她、和她说话、也能看见自己穿的衣服的人啊。
从那天起,霖铃便几乎时时刻刻都紧跟着寒光,她和她一起遇到了有些泼辣的林萱姐姐和有些痞痞的林景哥哥,还有和寒光姐一样也能看见自己的任瀛哥哥,她才渐渐成了一个普通的鬼魂,能够到处跑到处跳的女鬼。
此刻的她又回到了这条未名路,这一次浮现的是她遇见寒光姐的此生,她不再彷徨无助——她要在鬼城之中等寒光姐来到这里,再一起去投胎。
她看着城门旁的那名黑衣女子,她仍是黑纱遮面,她问霖铃“找到你姐姐了吗?”
霖铃回答她:“嗯!找到了!”
城门打开,霖铃看着里面千奇百怪的景象,向前跨了一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岐花花海,终于还是笑着走进了鬼城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