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要是不说,婴宁自是不会过问,这点解意婴宁还是明白的,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自己!男人之间,很多东西不用说,都在行动上!
婴宁看他没有解脱的迹象,便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戏谑地调笑道:“哟,还赢出心事来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兄弟开心开心?!”
为他一激,龙君只得打断思想,卸下负累漫舒一口浊气,转了转龙头,扭动腮肌道:“实相境了不起啊,造化境了不得了是吧,还到处炫耀!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时我骄傲了吗?我骄傲了么?”
说时,龙君推了他几下,掌力雄厚,直将婴宁连续击退数米,看地上的划痕,却足有数寸之深——显然,婴宁并未提气防备,捱忍他几下就能将郁闷的情绪遣散,这买卖很合算,为朋友插上两刀,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婴宁一面后退,一面语言提点他,协和的动作若无合适的言语相配,效力会折损许多——
承受着强力轰击,婴宁的心里却是乐呵的,口中说辞不住,净是些唯唯诺诺“大神饶命”之属。真心话严肃了没效过,听得进去才算真说了进去,婴宁顺着口齿说得好一番调笑令,饶是他龙君直肠子糙汉子倔强固执一根筋,都要被言谈说软被话语温热被包袱逗乐。
龙君被她吴侬软语一般调教,早收拾好了心情,却因不常见婴宁这调笑功夫,也就佯装生气不止,还想多听一段呢。
偏听婴宁道:“龙君大神,请收下婴宁膜拜的膝盖吧,婴宁这回是口也服了心也服了,真是服了你了!”
龙君一时没忍住,心里不住地窃笑着,面上表情依旧怫然不止,劲道上却有所变化,婴宁一时察觉不对,也不拆穿,口气一变,将掌力偷摸着转移,向原来的方位回转过去,黑着脸只严肃地道:“真是服了你了!”
龙君仍继续释放掌力,却不成想原道转回来了个气浪,险些将他掀翻在地,一脸跌了十数步,正好回到了出发的地点。
龙君见事情败露,佯作冷冷地笑道:“哎,辛辛苦苦上千年,一朝修为退到前!诶!真是!”
调笑归调笑,玩笑归玩笑,毕竟都是成百上千岁的人了,该严肃的时候,二人都不拖泥带水。龙君收拾好情绪之时,婴宁也快速整理好了表情,面对正事,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除了切磋后要相互点评,更重要的还是龙君的沉思背后的东西。
龙君整了整衣冠,轻拂发丝,青葱的面容上显露出不相称的成熟;婴宁放下表情,凝了凝神色,向龙君走去。
龙君道:“婴宁老弟,你可知刚才你救了自己一命!”
龙君的话有些神奇,若只作话语来看,俨然是上好的调料已经准备好,按照套路,这时候应该上包袱了,但婴宁情知龙君从不无的放矢,当老实人开口说听不懂的话,必然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殿后。
婴宁岂不知龙君所言非虚,虽则自己悟入实相造化境界,但以龙君神体之姿,即使领悟有所不至,全力发挥下来的威力也是与实相相仿佛的威力,要想伤到初入实相境的自己,并非不可能的事。
婴宁点点头,做好了拭目以待的准备,端方认真地道:“你继续!”
龙君喜与婴宁交,除了他天赋异禀,同是睥睨天下孤高自傲的人,交流起来可以尽心尽兴之外,更是因为婴宁善解人意,和他说话本就是一种享受。
婴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必要的聆听是对知己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同时对谈论的东西的尊重,对此,他很注意谈话的礼节,谈话的高品质和丰富的谈话内涵自然成了对尊重谈话者的必然回报。这,很讲道理,也很公平!
龙君道:“人间力量成长的速度太不可思议了,在你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十方世界的未来,未来属于人族,我想,饶是龙族,若不奋发图强积极与人族沟通学习,迟早有一天会被远远地甩在历史的身后!”
婴宁不准备插话,只点头唱喏,仍作细细聆听状。
龙君继续道:“对于人族之外的种族而言,无论是神族还是十方世界的其他种族,似乎只有两种结局,要么与人族为敌而被人族消灭,要么选择与人族合作而与人族共荣。”
婴宁道:“你为什么不提覆灭人族呢?神族有这个能力,而且人族之中也不乏毁坏自身未来者!”
龙君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地道:“正是如此我才说你救了自己一命!”
婴宁又所犹疑,他当然不清楚龙君的念想所及,这头上千年的雄龙连对异性龙都提不起兴趣,谁会大胆到敢去揣测他沉思时的心思。
龙君知道婴宁有疑惑不解,却只浅浅地对之点了点头,劲直继续说道:“不瞒你说,这个念头,我刚才动过了,结果如你所见,现在我已经彻底放弃了!那样的看法,不仅过高地估计了神族的实力,更是对人族的潜力一无所知。神族自视甚高,一叶障目,根本看不清自己所陷入的危险境地,只有当头棒喝情势已经来不及时,他们才会醒悟!”
婴宁不知龙君为何作此意想,天地之间遍是天神的监控,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龙君,你这是……”
龙君道:“无须担心,天神们要是勤司其职,人间又何来许多灾祸,我又怎会在此安卧千年而无人问候?!呵哈!人族是情感和理性双生的生物,因为情义当他们团结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世间最坚强的力量,因为理性当族群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舍生忘死的人们总是能将族群保护得很好,这样的凝聚力可以像水一样柔化万物,这样的脊梁可以劈风斩浪顶天立地,哪怕改换世界又何妨再造世界。”
婴宁至此才大致明白龙君所想,肃穆地道:“龙君,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龙君道:“还是你懂我,省了我不少口舌!”
龙君清了清嗓子,往婴宁肩上一搭,表情凝然而语音沉重地说道:“天神的弊病,龙族也未能幸免,不然,我又何至于来此虚静?!我想,便从我开始,代表龙族与你订立契约,往后岁月,风雨同担,荣辱与共!”
婴宁浅浅地稍露笑容道:“龙君,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天下的事,还轮不到我们在此妄议!更何况,婴宁才德寡薄,还不敢代表人族发言!”
龙君岂不知婴宁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这等悖逆天地之举,若是让外人知晓,恐怕整个龙族都要面临灭顶之灾!况且事关重大,婴宁这等潇洒随任的人,要做立下决断,却不很容易,婴宁回绝,也属正常。此事,恐怕还是得做好持久统战的准备!
龙君自言自语,旁若无人地道:“龙族的事,我会协调处理好,剩下的事,且放着吧!”
空间陷入冷落,似乎这是属于静置澄清的时刻,绝对的寂静的时刻,又仿佛一瞬间超脱了世界,遗世而独立。
龙君一席话,将婴宁逼到了墙头,此方世界,除了几个可堪的人儿,到底有多少值得他去付出去转身的呢?师尊?刘子妍?吴浅竹?雨青禾?
婴宁不想做第一,更不想统御人族,更不屑与天神争斗,世间的一切事务,只要不来招惹自己,他宁愿永远不沾手,可如今,龙君不知为何显露敏感,将事情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真的到了必要抉择的那一天,自己要怎么做呢?
心中的问号激切跳动着拍打着,他忽然想起师尊辞世前也同样地曾问过自己,如果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他该如何抉择?师尊说,一切宛如命定,即使超脱了此方的界域,还会有更大的界域在约定着超脱后的一切,所谓修行,即是修此那揭晓一切的一刻的抉择,即是修那转身瞬间的抉择,即是修那超脱之后的不超脱,一如婴宁曾问的——
“师尊,人为什么终免不了一死,人可以不死么?”
“人生此间,便要受此间的造作捆束,唯死而已,唯有修行者到了一定境界才能超离此间的捆束,才能跳出生死获得长生。”
“跳出此间之后,人就可以长生不死,师尊,那不就是修行大道的终点么?”
“没那么简单,修行是永无止境的,长生不死只是做到了不死,除了不死,人还有许多没有实现的!”
“师傅,那这样的话修行的意义何在?既然长生仍不是终点,那终点又是什么?”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我所理解的修行,便是破除此等魔障!修行是无数的抉择,是抉择两难之事,是抉择无可抉择之事,是抉择超脱以及抉择超脱之后的不超脱!修行是逆天之举,是超脱阴阳造化的行为,终点,如果说修行有一个终点,那将无异于再造一个世界!阿宁,你天心潇洒随任,对任何事都不关所谓,也无所谓抉择,这也正是为师所担心的,总有一天你将不得不去抉择,你这随任的心性,到那时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