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枫雪沉沉地吸了口气,把脸上的泪痕细细擦了干净,自嘲道:“你看我,跟你讲找妆镜的事情,莫名其名的就说了那么多无关的事情。”
归海光摇摇头,轻声道:“没事,有些事情说出来才能释怀。这些事情,你也不能跟家里人说,说了,又要搞得他们跟着你一起伤心。”
才忍住泪,听归海光这般云淡风轻,但却直戳痛点的安慰,独孤枫雪的眼眶又热了。是啊,浩劫之战给独孤宇文带来的伤痛,历经了二十年,依然不能触碰。寂寞的不止繁华宫里荡秋千的宇文烨,还有独自一人站在祠堂外,望着堂上几百黑色排位,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的独孤珈楠。长辈已然如此了,晚辈又怎敢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再多的孤单和寂寞也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
“呼……”独孤枫雪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对繁华宫有特别深的感情,虽然我皇姑姑走的时候,我还不太记事,但繁华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安心。”她望着天上的繁星,说:“我出生的时候,苍离国内忧外患。没了戾天,王权摇摇欲坠,那些对王位有贪欲的人还不趁此机会下手?皇叔登基的时候,刚满十八,平时又是以亲王的身份养育,突然之间要把一个国家交到他手里,那压力可想而知。这份压力就不提了,他同时还要提防各种小人,比如轩辕昔这一类的……可是防不胜防,皇叔登基不到一年,就被人下了毒,险些没了命。”
皇族光鲜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皇叔病危,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我奶奶肩上。他中毒,生死未卜,你想想那些朝臣会是什么样?当时还没轩辕仲天就已经要翻天覆地了!朝堂上压力这样大,我奶奶得空还得去修复被朱厌破坏了的通世结界。她那时候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娘呢,生我的时候把身体搞垮了。从我落地那日起,她就没断过汤药。时常病的卧床不起。国事繁重,奶奶根本顾不上我。我虽然有奶娘照顾着,可奶娘终究不是独孤氏的人,皇姑姑怕她们怠慢了我,就把我接进宫养着。从我眼睛能看见东西的那天开始,繁华宫里的一切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皇姑姑走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死’,只是有一天,我发现皇姑姑不在了。我以为皇姑姑像平时一样,跟我躲猫猫呢。两岁多,不到三岁的我,就在繁华宫里找啊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我急哭了,以为皇姑姑听到哭声就会出来,把我抱在怀里安慰,可是皇姑姑没出来,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哭。”
“后来,我皇叔知道这件事了,就跟我说:你别只在繁华宫找啊!你一天天长大了,皇姑姑要是只躲在繁华宫你不一下就找到了吗?那多没意思,你得在苍离宫里找。”独孤枫雪吸着鼻子说:“我想想也是,就傻乎乎地在苍离宫里找。有一天,我找到了苍离殿外,苍离殿外每隔十步就有士兵守卫,我心想,这么多人在,一定有人看见我皇姑姑了。于是,我就挨个的问他们:‘你看见我皇姑姑了吗?’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没有。’我问着问着,突然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了。”
独孤枫雪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说:“原来死了,就是没有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不但我见不到了,所有活着的人都见不到了。”
归海光把脸别到了一旁,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
“我很生气,直接跑上苍离殿,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坐在我皇叔的脚边大哭。我说皇叔骗我,皇姑姑根本没有跟我躲猫猫,她没有了,我永远都找不到她了。皇叔听完只是傻乎乎地笑,大概是笑我太好骗了。”独孤枫雪抿嘴,自嘲道。“那之后,皇叔准我想皇姑姑的时候,就去繁华宫小住。”
夜风撩拨着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吟。寂寂夏夜,只听得虫鸣。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归海光在路边停了车,起身取下了檐下的马灯,他燃了火折子,点亮了灯芯。一团温暖在黑夜里亮起。他起身,把灯挂在了檐下,暖暖的灯光淡淡地照亮了独孤枫雪满是泪痕的脸庞。
“我是不是很傻?”独孤枫雪蹙着眉,也懒得擦脸上的泪。
归海光淡淡地摇了摇头。他重新启动了马车,马儿迈着轻盈的步子,沿着石板路继续前进。
定了神,收拾了悲伤的心情,独孤枫雪又开始了讲述。
“苍离国每年有两次大祭。一次是正月里祭祖,一次是中元节。中元祭典礼要持续到午夜前。祭奠结束,我也不方便回府了,便往繁华宫去了。”
“走进寝宫,我一眼就看见妆台上多了一方古色古香的妆镜。那妆镜,朴实无华,放在华丽的繁华宫竟然显得有些突兀。镜匣是黑漆的,被人经年累月的使用,漆面已经磨得光滑无比,能照出人影来。匣盖上镂空雕着秋枫。枫叶描金,透底的地方都镶了螺钿。”
“我那时候还小,看到多了新东西自然要打开来玩一玩。开了镜匣,立了妆镜,才发现这妆镜是真正的好东西。也不知道那镜面是什么材质做的,跟我平时用的铜镜完全不一样。我那铜镜虽然做得精致,但人影始终有些扭曲。可这妆镜却不一样,从我的样貌到色彩完完全全被复制进了镜面之中。”
“就在我把玩妆镜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摸到了妆镜背后的木撑子。感觉上面好像刻了几个字。我便反过来看了一眼。见那木撑子上歪歪斜斜刻着四个字‘无象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