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找她作甚?”
敕天凌眉头似有忧愁簇起,满脸肃静地道:“我想让她帮我在这里保护一个人。”
少女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重情重义,坚韧勇敢,从不放弃,认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她想要穿过万象天工,走到昆仑山巅去。”
“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她。”少女有些惊讶,若非她不想跟师兄刀戎相见,你死我活,她也会尝试走出万象天工,成就无上灵路,镇守一方灵域;无奈何两千年困囿于此,境界增长极慢,眼瞅着能为山外做点好事,她竟满心欢喜,毫不迟疑,微笑着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目光所及处最好看的姑娘啊。”这倒是敕天凌的肺腑之言,她遗世独立,悠然自得,其眼界心境自然非同寻常。
少女凝声道:“我就是林玉瑶。”
“姑娘你……”
“无需惊讶,按照辈分来讲,你应该叫我小师祖。”
敕天凌先是一怔,继而支吾道:“你……你也是酃山的人。”
林玉瑶颔首道:“如果你是莫云的弟子,那你确实该叫我一声小师祖。这里的时光是感觉不到变化的,我离开酃山时,便是现在这副模样。”
不是吧,我刚刚是强撩了自家的小师祖吗?敕天凌满脸羞涩,高傲如他者,实在丢不起这个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转念一想,面对前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遂神色恭敬地道:“刚才是弟子冒犯了,还请小师祖不要见怪。”
林玉瑶正襟危坐,朗声道:“你再多叫我几声,也许我就真的原谅你了。”
敕天凌心一横,涩涩地喊道:“小……小师祖。”紧接着多叫了两声,便也顺嘴了,再无先前那般难以启齿。林玉瑶很是满意,潇洒起身,干脆利落地道:“行,我答应你,在这里护送她一程。”
敕天凌躬身拜谢,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担当,他相信她一定可以不负所托、兑现承诺的。
当说起莫云已死,林玉瑶也难免黯然神伤,黛眉凝蹙,但她早就参透了世事无常生死有命的道理,便寡淡地笑了笑,舒开眉问道:“你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她姓裴,双名沧楉。”
林玉瑶洒然道:“好,我在这里等她便是。”她暼了欲言又止的敕天凌一眼,展颜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你来过这里的。”
敕天凌激动地拜道:“如此就多谢小师祖了!”
说罢,敕天凌匆匆告别而去,入下城,将玲珑心转交与尊老,以防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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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垂钓并无什么收获,竹罾里空空如也,以前也常是如此,林玉瑶那时丝毫不会在乎。只是此刻,她望着河面有些失落,特想再吃一次鲜鱼汤。
她觉得人生在世难免会留下遗憾,想想便也释然了。
林玉瑶收起钓竿,回竹屋里换了一件衣裳,虽是同为淡黄的衣衫,用工和材质却有天壤之别。数年前长崆下山,斩杀妖魔无数,遂尽取其经脉,以玄傲剑切斫成丝,织就一袭素雅而坚韧的裙裳,慷慨赠与林玉瑶。
她将衣裳珍藏了多年,今日第一次穿在身上;纤纤袅袅的腰身、青春律动的气息更是展露无遗,如掌上清荷,明丽洒脱。
林玉瑶站在门前,用竹簪将青丝绾起,再遥望淡雾深处那一轮初升的黄月,眉头微微一锁,神色略显凝重,姣好的面容我见犹怜。她深知自己面临的是如何凶险的一场杀局。
她返回屋里,取出了榻下的两柄短刃,和长崆送给她的伏魔圈。伏魔圈乃是上古圣器,箍戴于头上,如醍醐灌顶,可催生出无尽的灵感。
林玉瑶也没有把握能赢下那个人,只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也没想过要请城里的人帮忙,她知道他们是不会站出来帮助自己的。
两千年的筚路蓝缕,开辟灵路,孤独与非难始终和她相随。
她默然走出屋子,用铜锁将屋门锁住。
向皓月而立,她灿若烟霞,眼眸含泪,缓缓而坚决地,将伏魔圈戴上头顶。
“今日杀身成仁,百年之后,无人知我林玉瑶。”
她死在了城外,死在了林睦白的怀里。
她助沧楉脱离危难,再续诸天两百年生机。
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去山外的世界看看,没有去山顶看看那座幽蓝宫殿,和那场下了两千年的漫天大雪。
在雪中,她想和故人重逢。
多年以后,偶有人回想起当初那个站在城外桥头仰望星空的少女,也只是笑着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明丽开朗坚韧不屈是对其最好的注解——却早已忘记了她的名字,如历史的尘埃吹起又吹落,铸成一座亘久弥坚的无字墓碑。
林玉瑶无愧于美丽两字,世间一切美好在她的身上都有辉映。
再后来,世间对林玉瑶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动人心弦的轮廓:“黄衫,素履,仰望星空,山中好风景。”
她若能走出那座山,必能惊艳世间。
百年孤独是一个家族的孤独,千年孤独则是她一个人的孤独。
“没关系啊,努力了就行。”
她总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