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圣帝?难道她就是昆仑山的新掌门?众弟子皆错愕噤言,半晌才恍然大悟,能魂牵星海豪聚七星的无疑是此前芳名大震的裴沧楉了,她们自叹应该早就想到的。但她孤身来此,真是要替长崆寻仇的吗?
沧楉眸光沉沉一转,似有冰凌倾泄,寒声道:“是你欠的,你就得还!”
魏伊人身子打了个寒颤,落地道:“是我欠天下人的,我还!”
“你拿什么还,你还得起吗?!”沧楉咬紧银牙,眸子里泪光晶莹,恨不得将眼前这女子撕碎。正言辞悲愤之际,突然,彼岸的群山深处传来一道威凛的声音:“是何人欺负我们的掌门?”
伴随传音而至的,是数道来势凶猛的金光,刺破长空,朝白蘋洲掠来。
魏伊人脸色骤沉,双手便聚起两个光团,费力迎去,于半空中,将那几道剑光抵挡于无形。
“各位长老,千万莫再出手,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不会牵连整个彼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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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心中一惊,想不到彼岸还有数位修灵境界和魏伊人不相伯仲的大帝尊,若是她们齐齐攻来,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沧楉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长老们有心护短,为维护这一派的尊严和替魏伊人博得几分赢面,才出手宣示了她们的实力。
几声雄健的龙吟,如苏醒后的蓄势待发,搅弄着此间云天的不安,然颤裂过后,纷扰的烟雾散去,群山深处又归于黯然销魂的平静。
沧楉沉吟半晌,不露痕迹地散去了脸上的愤怒,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如果想活着,就帮我做两件事情。”
魏伊人原本绝望的面容、顿时漫上了可爱的生机,她没想到恩怨分明如沧楉者,竟会在此时放过自己。她便散去掌间原本打算用以自尽的汹汹灵力,应下了沧楉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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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屏退众人,两人静立于碧瀛池边,但见无尽灵感形成的光晕,在低空中蜿蜒跳跃,状若万千游龙,极尽空灵逸动之妙趣。
清冽的净水从池中喷涌而出,漫上苔藓横生的峭壁,无限倾落,似是银河落九天。
而池边那栋小竹屋便曾是丸澜起居静养之地,被薄薄云雾缭绕,宛在水中游;取池中无限灵感滋养神脉,不仅有铸体的奇效,若是再感应命星,甚至有增持境界之大观。
细细嗅去,竹屋中还残留着帝海云昙的花香,这种名花在丸澜死去的那天,一夜间凋零殆尽,化为尘埃,从此世间再没有了它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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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沧楉凝眸远眺而不语,魏伊人战战兢兢地问道:“掌门,你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我的吗?”
“若是龙在野再来见你,请将他的行踪告诉我。他是祸害长崆的主谋,我定要他血债血偿,就算毁了幽冥两重也在所不惜。”
“冥帝向来踪迹诡秘,飘忽不定,如果我有了他的消息,定会知无不言的。”
“此乃其一。”沧楉幽然敛起目光,从若虚琴中挥出一把长剑,一字一句地道,“这把剑便是玄傲剑,不久前由长崆血铸而成,我暂且把它寄存在你这里,它是有剑魂的,待我取走了剑中长崆的灵血,便需以三叠泉的无尽灵感浇灌,才能保这剑魂不至枯萎。”
魏伊人躬身道:“掌门尽管放心,我定会将功赎罪,保管好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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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把剑递与魏伊人,凝声嘱咐道:“此事切勿泄露出去,否则千帆彼岸必招灭门的灾祸。待能执掌此剑的人再度降世,我自会带他回来取剑的。”
“谨遵帝令。”
说罢,魏伊人便双手将剑接过,然后挥袖劈出一掌,掌风凛冽,直抵深水,牵起翻涌的浪潮,但见池中有一个漩涡迅速螺旋而上,喷溅出磅礴的水滴,漫天洒落。紧接着一声低吼,竟有条应龙从漩涡里踏浪而出,破空飞来,身带紫电青霜盘绕在了竹屋之上。
它在静静地注视着魏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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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您请放心,这条小龙自幼伴随在我左右,忠心可鉴,它会把玄傲剑衔至池中无尽灵感最汇集的地方的。”
沧楉凝眸,望着空中那条遒劲的应龙,料想有它日夜看守玄傲剑是最好不过了。魏伊人便把剑抛向了空中,应龙见状,摆动巨尾直冲过去,张开嘴接住了剑,随即龙头猛然一扭,从空中急坠,带着无尽威能,在水面上溅起了恣睢的浪花。待水雾散去,池面已趋平静,便再也难见应龙的踪迹,唯有缥缈的流光极尽欢腾之姿,无限的缭绕。很多年以后,倾辰将会从剑中飞出,离开千帆彼岸,前往凡世寻找她的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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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已毕,沧楉眉头渐渐舒展,眸光潜静中带着几丝柔波,泛着星子般的清光,再从此处远眺过去,恍惚有种站在故乡的香橼树上的错觉,顿有赏心悦目、尽扫伤颓之观感。
“是不是每个到过这里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眺望远方?”沧楉突然问道。
魏伊人微微怔了怔,在心里暗自寻思起来。若说千帆彼岸的人都爱凭栏颙望,那是确信无疑的,但要说外人也喜欢这样,她寻思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历年来千帆彼岸做客的修灵者都极其稀有,就拿这近百年来说吧,除却十七年前丸澜来彼岸静养过,便是如今静伫于此的沧楉了。
千帆彼岸始终是佳人荟萃的修灵圣地,强者如云,巾帼不让须眉,再加上她们清心避世的姿态,愿来这里叨扰或是侵犯的修灵者,便少之又少。
既然无从解答,魏伊人便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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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沧楉也似乎不在意答案,只是轻移数步,立在了崖边最佳的观景处。
骄傲的眼眸,画笔难描。一望是水,二望是雪飘。
目光透过薄薄水雾所映射出的高挂的霓虹,直抵无穷胜境之中。此时天色近黄昏,万象更迭:上有暮云叆叇,绯红如簇,极尽绚丽之姿,中有雁阵掠影,余晖迤逦,极尽轻灵之韵,下有浩海连天,渔舟唱晚,极尽磅礴之势。
沧楉静心饱览着如斯的美景,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温暖的黄昏了。
只是黄昏太过短暂,转而,晚风拂过天空,落霞与孤雁齐飞,越飞越远、便相继成了悲凉的暗红色。
绯云失色于天涯,雁阵归栖于云端,目光所及,未见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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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真是可悲,自己天生传奇魂脉,双眼可以透过尘埃看清很遥远的地方,却发觉世间再无他的身影。云外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而她半点都不需要。
“我在这里见过最漂亮的日落,可惜,你们都在失望中守望,而我需在绝望中逢生。人生本就充满苦难,不经黑暗的煎熬,怎能手握万丈光芒。”
须在冰冷的尘埃中,开出骄傲的花朵来。
沐浴着最后一抹血晖,沧楉起身飞离了千帆彼岸。
而佳人们对沧楉的到访绝口不提,权当她从未到过千帆彼岸,日子又恢复了往时的清静。
黄昏过后,是无尽的深夜,但,却不是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