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往事,恨如今,深情者总被人辜负。
溱月的命运即是如此注定的。
**
顾海泥推开宫门,迎着光晕下的尘埃,蹑步走进了大殿里。
殿里空寂昏暝,有些可怖的森冷,一抹瑟瑟余晖透过漏窗,拉扯于缥缈之中,震荡出些许界限分明的残韵。此处没有风,便没有声音,泛旧的绫罗幽幽垂落,屏风桌椅上尚有积尘,一切都显得百无聊赖,缺乏生机。顾海泥单薄的身体不由一颤。
但她并不害怕,神情稍显从容,仿佛真要去见一位相识。
**
微光中,床榻上,有一美人侧脸对着大殿,拥衾而卧。她的脸庞虽苍白而瘦削,却不减清雅与精致,眸光涣散,隐见忧伤的攀附;鼻头挺拔,黛眉清浅,带着绝美的弧度;发丝凌乱入鬓,如悲愁的勾勒,使得她整个轮廓有沉沦的意蕴。
她的气息微弱,几近于无,若非她的眼睛在动,顾海泥都怀疑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顾海泥止步于床前,静静地道:“我叫顾海泥,你是谁?”
女子眉头一蹙,眼中精光大作,整个枯瘦的身体倦曲成团,似是要竭力坐起身来。她废了些劲才移身靠在了垫枕上,便盈泪看着那女娃,伸手欲来抱她,纤瘦的手却又僵在了空中。
她把手缩了回去,气息微弱地道:“一个故人。”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有人觉得我弄丢了他的儿子。”她苦涩地笑了笑,便神情一凝,低眉叹道,“其实我生下的是一对女娃,可是没人会相信我。”
顾海泥脱口道:“我信。”
她略一抬头,紧紧盯着床前的女孩,那眼神中悲爱交织,却不乏希望的辉芒:“如果这世上你有一个妹妹走丢了,你会去寻找她吗?”
“会。”回话稚嫩而坚定。
**
女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这笑容似乎用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沉重地咳了数声,整个身体急剧起伏,似是要崩裂开来。片刻后,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气息羸弱地道:“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顾海泥摇了摇头,咬紧牙道:“我该回去了。”在她转身抽离之际,那女子低沉地唤道:“等等。”
“怎么?”顾海泥回首问道。
“孩子,帮我把灯盏点燃,拿给我。”
顾海泥眉头一皱,惊问道:“你也怕黑吗?”
她独居此处是不应该怕黑的。那女子神情凝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未作出回答。
顾海泥咬了咬唇,走到檀木桌边,拿起了灯盏旁边的火石。她撮嘴吹了吹,待火石燃起细焰,便伸手揭去了灯罩,灰尘弥漫尚未落定,灯盏已冒起了绰绰微芒。
于薄暝尽收之时,黑夜降临,疏星数点,恶鸟的破鸣惊颤天幕,却冲不开这宫里浓厚的凄凉。
唯有灯火影照其间,似是不安的心绪,泛滥成灾。
似是注定的命运,虽有抗争,仍无益结局。
**
女子紧握着灯盏,盈泪目送顾海泥离去,嘴里喃喃道:“找到你的妹妹,告诉她,我很爱她……”
她自知时日无多,魅灵的枯萎是无可逆转的,除非两个女儿重聚,以无限灵感滋养,她才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便将灯盏落入了床帷里。
火势顿起,她被迅速吞没。
这是她最后的优雅和倔强。
兜率宫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帝都的半边天空。
**
顾海泥愣住了,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惶惧不安。她悔不该把灯盏点燃递给那个女人的,这样她的死便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恍惚中,有个声音从半空中、传到了顾海泥的耳边:
“海泥,我的女儿。”
她回望着,寂寂星尘四散飞去;她握紧双拳,眼里满是泪花;她听到马蹄声轰隆而来,嘈杂四起;于烟火弥漫的尘埃中,她低低唤了一声:“娘……”
那种残忍的美丽让海泥公主记忆犹新。她发誓有朝一日,她要让火云燃遍整个诸天,以更加残忍的美丽,来终结记忆中兜率宫的这场大火。
像失怙的羚羊,她穿过了整条街道,未言片语。
无人认识她,也无人理解、此刻她心中的悲愤。
“我不喜欢顾海泥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