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光酒过三旬,胆气无边,再被隔壁的话语这么一刺激,哪还管对方是不是丞相家的门子,上前就是一脚,将中间的隔帘踹开,有点犯晕的眼睛瞅准了那门子就是扑上去一阵扭打。
这位身材不高,但也是半路出家的练家子,而相府的门子多少也会点功夫,两人这么一瞬间还有些分不出高低。
可是陈金光只有一个人,门子身边可还有朋友的,稍稍发楞片刻,急忙就上前帮忙。摁住陈金光就是一顿胖揍,没一会惊动的店老板可就报官了。
这事本该归治安都尉府管辖,但来的都尉府衙役一看,打架的两人一个是皇城司的官员,一个是丞相府的门子,眼看两人打来打去也不见多重,便就不管了,让老板喊皇城司的来领人。
其实就是变相地帮陈金光了。毕竟两司论关系也是十分亲密的,都是军伍出来的衙门。
等皇城司的人来,陈金光已经被打的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睁开了,那门子和友人打完人还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这下见自己人来的陈金光哪能放走他们。大秦各个衙门的官员向来是抱团了,更何况皇城司同右相并无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是丞相府的一个门子,抓了也就抓了。带到私牢里就说一顿胖揍,那门子害怕自己私没官员钱财的事被吕卿知道,很干脆地将陈金光的银钱退了回去,还打包票说一定帮忙给安排他进御文司当差。就这么才囫囵地从皇城司回去。
别说这位门子的门路还真广,当真给陈金光安排了一个御文司送善食的差事。
顾晨听着陈金光所说的自己的故事,不免疑惑:“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是右相的人了,为什么还到我这边告密?”
陈金光闻言面色一窘,苦笑道:“皇城司归左相统辖,右相府的人对下官也多有猜忌,许多事情并未同下官分享。”其实他苦恼的是,原本一心想着进了御文司,就能够平步青云,哪成想因为自己皇城司的身份就被排挤在外,如今是里外不是人,皇城司以为他投奔了右相,而相府那些官员又以为他是暗中的细作,将他排挤在外,各种油水更不可能带上他,这让一心想要凭借这个机会改善家庭,走上富足的陈金光十分失落,如今的日子甚至不如当初在皇城司。每日还能在各个小商贩手里讨来不少的油水。
“所以你想投奔我?凭什么以为我就可以帮你呢?或者应该说,凭什么以为我需要你?”顾晨双手环抱,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大秦十分普通的小官。这样的人在大秦比比皆是,为利生为利活,说不上对与错,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些。
顾晨探究深度的目光刺激了陈金光,只见他一咬牙,稍稍掀了一点自己的底牌说道:“下官知道右相他们安排的作弊的法子。”
顾晨一怔,想了想说道:“我那镇抚司里缺点机灵的人手,你有想法吗?”
陈金光闻言欣喜若狂,拼命点头道:“下官愿意!下官愿意!”虽然镇抚司只是顾晨任命内府库监督私设的衙门,但单凭君上下旨应允就知道对其的宠爱程度。要知道镇抚司可是为秦王的内府库服务的,在镇抚司内任职,同成为君上的亲信并无二致,这是他走向高处的一个捷径。
“下官详细说与大人听。”想罢他细细将不小心探听来的消息说与顾晨。原来他虽然没能入的了右相一派的眼,但凭借的圆滑的性子,还有给人胆小怕事的表象,成功让那些人对他放下了戒备。御文司初建不久,里面的官员们就提前入司布置,而这其中大多是掌管了文官集团的吕卿的手下。陈金光也成功混入其中,当起了不起眼的杂务百司。
这日他打扫殿舍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桶脏水,为了避免被管事的找茬,他只好独自一个人留下来想将地板擦干了再走。就在这时,僻静的殿舍突然推门进来两个人。他下意识地躲在了殿舍的幔帐后边,小心窥看。
进来的两位他认识,都是二品的大员,御文司的司长与副相张栋。这两人都是吕卿一系的核心人物。这下陈金光就更不敢擅自出去了,只能躲在幔帐后,想等两人聊完了再离开。而且他也有预感,这次的意外或许就是自己的机遇。
御文司司长梁明单,家中时代勋爵,祖辈就是跟着老秦王打江山的贵族。只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已经逐渐没落,眼看他家里子弟无能,而秦王又退出了科举制度。为了避免后世家族破败,梁明单也成了极力反对科举制度派系的一员。所以在吕卿的提议下,第一时间自荐做了这御文司的司长。目的就是为了在科举一事中动手脚。
“吕相怎么说?”两人进的门来,先是左右观察殿舍,没发现躲在暗处的陈金光,梁明单就着急开口道:“听说君上请了那顾晨做监督,计划可是有变?”
原本吕卿窜使的是让秦王请一位世子为监督,代为监管御文司考场,再不济,秦王亲自出马也好。深知秦王眼高于顶的吕卿,反而更好动手脚,可是谁也没料到临了竟然冒出来一个顾晨。秦王更是不可思议地让他代替自己上场监督,这可是不亚于把王权外放的举动,令朝堂上也是一片哗然。但是秦王独断专行,百官的话也无法左右他,众人只能感叹这位周国的质子圣眷深厚,许多人已经开始起了结交之意。这是让吕卿更不能容忍的。在他眼中顾晨是唐叔寅带来秦国的,现在又娶了唐叔寅的女儿,无疑二者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经营文官多年,才堪堪能与左相抗衡,如今却因为顾晨,让这点平衡向左相一边倾倒。其实他心里不想承认的还是,真正让平衡倾倒的是秦国的国君。
吕卿疑惑深谙帝王心术的秦王,为什么会打破朝堂上的这点平衡。吕卿出身商人世家,精于算计,更是计谋繁多,但也恰是他这层身份注定他的眼观格局太小。如果秦国已然一统天下,那么秦王势必会容忍他,甚至会扶植他对抗左相的势力。但如今的秦国只不过是七大诸侯国之一,而如今的君主又有吞并天下的野心,那么吕卿的经营势必就会成为他一统天下的阻碍。秦王要的是有朝气有野心的朝堂,而不是一个精于专研结党营私的腐朽派系。
陈栋摇头道:“计划不变,那顾晨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的毛头小子,怎么能看破吕相谋划的精妙之处。”
梁明单小声又将几日来顾晨部署的计划告诉陈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此子虽然年轻,但谋略不俗。这几日在御文司所定策略,老夫是闻所未闻,深探起来却又精妙的很。特别这糊名一策,你我后续的计划该怎么进行?”
“放心,右相已经知道了,特地让我来转告你的。”陈栋压低声调小声说了一通,梁明单听的是眼放金光,不由大笑:“好,好好,右相果然足智多谋,如此不论那小子使的什么计策,也不过是小梁小丑,不堪一提了。”
两人相谈甚欢联玦离去之时,完全没想到他们所说的一番话全都落入了第三个人的耳中。陈金光此刻是满心兴奋,他可知道大秘密就代表着大机遇。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如今君上的新晋宠儿,内府库监督顾晨。这个大秘密足够做一块敲门砖了,这可比他那拿不出手的五十银有用多了。
……
考场上,最后一场考试也接近尾声,三位世子也从各考棚检查回来。顾晨上前见过梁明单这位御文司司长,这位梁司长也是和颜悦色笑道:“辛苦顾大人,等考完这一科大人即可回宫复命了,想必定是大功一件。”
顾晨也笑着拱手道:“大功说不上,没有大错即可。”随即又转头问三位世子道:“如何?三位殿下可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
嬴驷摇头,嬴正扭过脑袋不想搭理他,唯独二世子赢竖笑道:“顾大人烦心了,这一阵看下来,并无什么不妥,多亏了大人事先准备妥当,不论是学子出恭还是用膳休憩,都考虑的十分周到。想来如果不是有顾大人的先见之明,此处科举大事必定不会如此顺畅。”这位倒真是有认真了解科举考场各项制度安排。
那边嬴驷这时才搭腔道:“是极,是极,还是二哥细心,我这还一点没感觉到,果然还是顾大人厉害!”
忽视掉这位纨绔殿下的彩虹屁,顾晨转而问梁明单道:“梁司长以为如何呢?”
“称得上一个好字。这三日中虽有些磕碰,但第一次尚且如此顺利,无大过即当得上一个好字。”梁明单的马屁显然比嬴驷的高大上许多,转而引用齐国的科举说道:“想那齐国的科举,老夫也略有耳闻,说是一团哄乱,如无我大秦今日这般科举,也当的上是一个空前壮举。只不过现在一对比,它也只当得上一个词不过如此!顾大人真是大才!”
几人在殿内一团和气,互相恭维,很快就到了最后收卷的时候。
等那些官员收卷回殿后,梁明单上前询问道:“顾大人,卷已收齐,是否鸣锣开门,放那些士子离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走过场的一句,顾晨突然拿捏不出声了。在梁明单不安的神情中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且先等等!”
“等?等什么?”嬴驷有些急躁,他可是无青楼不欢的主,这次为了科举已经关在御文司院子里三天了,早就憋坏了,正等着这最后一刻交了差事,好喊上一群子弟尽情欢纵一夜,这当口被顾晨喊停住了,着实让他着急。
顾晨笑呵呵道:“稍安勿躁,不会误了你寻开心。”随即伸手向抱着试卷的官员讨要考生的卷宗。
那两位官员不由地瞥向梁明单,有些犹豫,似乎不想顾晨去看这试卷。
嬴竖似乎也瞧出了一些端疑,连同大世子嬴正都带着疑惑地目光看向梁明单。除了大咧咧的嬴驷,场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微妙。
顾晨故作疑惑地冷声道:“怎么?难道我这监督看不得试卷?”又笑道:“大人放心,我就随便看看。君上委以重任,我等自当尽心!”
“当然不会。顾大人说的对,我等都是一心为公,替君上分忧解难乃是分内。大人代表君上,自然是想看就看。你们两还不快替大人打开箱子!”
得到梁明单首肯的那两个官员才将封装试卷的大箱子打开,任由顾晨拿取。
箱中试卷众多,顾晨看似随意地挑了一张卷子摊开来查看了几眼,又收拾好放进去,再取了一卷。每一张卷子他都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倒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随便看一看。
眼看那两位捧卷的官员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两只手甚至微微打颤哆嗦,似乎在害怕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梁明单也是面色凝重,不过他城府颇深,并未如两人这般不堪,只是微微张合的双唇,想说又说不出什么来。
顾晨对几人的表情视若未见,继续翻看着卷宗。就在案前的香火都快要燃尽时,梁明单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大人,时间不早了,您看?”
“哦?还真是,天都快黑了。”顾晨挑了眼窗外,橘红色的黄昏阳光透过窗栏照射进书殿内,打在几人的面颊上,让这些冰冷铁青的脸,套上了一点点的红晕,像极了灵堂的那些纸人。他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卷纸笑道:“你看我,一时间都看入迷了。嗯,都是好文章,都是大好文章啊!”
梁明单又道:“那大人您看?”
“收,收呗,瞧这事弄的。”顾晨打着马虎眼,将卷纸一丢,大笑道:“大家伙一定都累坏了,通知钟楼,鸣钟开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