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眼一望,在军垒严整的营盘中,陷阵营的苍色旌旗随处可见,不远处的主帅大帐前,金线绣着的“封”字大纛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元靖云跟在这个昌州军校官的后面,朝主帅大帐走去。
她手脚上锁着的脚镣哗啦作响,每走一步,冰冷坚硬的脚环,都会摩擦她早已破皮渗血的脚腕。她眉头紧蹙,竭力忍耐着这种灼热的锐痛。
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她第三次来到陷阵营,而且,也将是最后一次。
很快,他们来到主帅大帐前。那昌州军校官站在大帐门口,朝帐中抱拳一礼,亢声说道:“参见封将军,明日辰时正,我家刺史会亲自拜会封将军,现将朝廷说客元靖云奉上,任由封将军处置。”
“有劳辛刺史。”
从主帅大帐中,传来了她无比熟悉的低沉声音,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那校官解下腰间的两把钥匙,双手递给门口的一个亲兵,再次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脚镣的铁索,慢慢走进大帐中。
帐中灯火通明,封峻站在一张桌案前,他身穿一套窄袖烟栗色褶绔,脚踏一双乌皮圆头高靿靴,他神色淡漠,仅存的一只右眼冷冷注视着她。
门口的亲兵将两把钥匙放在桌案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注意到,就在钥匙的旁边,桌上还放着她的宗主令和雁翎刀。
封峻拿起桌上的两把钥匙,朝她走了过来,冷冷问道:“辛德义打你了?”
元靖云闻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看到他紧盯着她的左脸,这才想起来,在自己左边的眼角和嘴角,有几团未散的淤青,脸颊上还有两三条泛紫的指印。
她别过头去,冷冷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封峻站在她的面前,抓起她的手腕,用钥匙打开了锁住她的手镣。
他把手镣“哗啦”一声扔在地上,又蹲下身去,撩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腕,用另一把钥匙插进脚镣的锁孔中。
脚镣有些锈住了,不太好打开,在他转动锁芯的时候,粗糙的脚环擦过脚腕的伤口,痛得她轻颤了一下。
封峻略一停顿,再次小心翼翼地扭动锁孔中的钥匙,终于打开了脚镣。他取下脚环的时候,没有再碰到她脚腕的伤口。
随后,封峻把脚镣扔在一边,站起身来。他从衣襟中掏出一封沾血的信,递到她面前,说道:“这封信是你写的?”
元靖云伸手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抬起头冷冷看着他,说道:“没错。”
封峻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说道:“这是为什么?你既然救了我,又为什么要害我?”
元靖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说道:“你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
封峻闻言,脸上隐隐生出几分薄怒,说道:“我要提醒你,当初是你不肯跟我走。”
“就算我肯跟你走,那又如何呢?难道你会甘心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
“既然朝廷认定我私藏国玺、意图谋反,除了将错就错,我没有别的选择。”
“将错就错?”元靖云看着他,不禁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你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封峻微微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神,没有说话。
元靖云扬了扬手中的信,紧盯着他说道:“像这种漏洞百出的离间计,竟然也能够生效,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封峻蓦地盯着她,面色一寒,说道:“你利用了新桃,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狠毒。”
“我狠毒?”元靖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我原先只不过想伺机策反顾良才,可结果呢?”
封峻猛地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她,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元靖云继续说道:“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若论狠毒,你对你的好兄弟,不也心狠手辣吗?”
“你住口!”封峻暴喝一声,“砰”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元靖云抬起头,冷冷审视着他。她看到他被激怒的神情,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原来如此,是国玺。”
封峻闻言,骤然咬紧了牙关,下颌线条绷紧了。他握着拳头撑在桌面上,没有说话。
这下,元靖云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她对他嘲讽一笑,说道:“难怪,原来他早就背叛了你,成了六叔的内应。此前我与六叔争夺宗主令,六叔不肯勤王,想必还是打算利用顾良才,没想到被我抢先了一步,就算没有我这封信,顾良才早晚也会对你下手。”
封峻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怒意软了几分,又盯着她说道:“那新桃呢?你怎么说?她救过你的命,你却恩将仇报。”
“救我?”元靖云抬头仰望着他,心中淌出一丝苦涩,“她对我厌烦至极,为什么要救我?”
“你难道忘了?在朔北时,她——”
“你还不明白吗?”元靖云冷冷打断他,“她为了你,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也为了你,去救自己讨厌的女人,是你欠她的,不是我欠她。”
封峻一怔,眉头紧皱,低下头沉默着,脸上显露出几分愧意。
元靖云微微垂下眼帘,轻轻揉搓手腕磨破的伤口,压抑着心中升起的一丝妒意。
她绝不愿意承认,她在妒忌新桃,妒忌她对他不顾一切的勇气,她做了她不敢做的事。
然而,时至今日,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腕上的伤,在火辣辣的痛楚中,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尽快恢复冷静。
她放开了受伤的手腕,冷冷看着他,说道:“如今顾良才和新桃都死了,你就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杀了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