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光心中明白弘嘉对自己的抗拒,便收回了手,听着身后大殿隐隐传来的乐声,沉默不语。
元弘嘉接着说道:“元靖云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她的话你也相信?”
“我心里有数。”元承光感到一阵烦躁,起身朝大殿走去。
元弘嘉在他身后朗声说道:“你为什么帮外人害我?我们不是兄弟吗?”
元承光一愕,僵立当场,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从小到大,他每一次向弘嘉亲近示好,每一次试着吸引他的注意,都只能换来他的冷漠、嘲讽和羞辱。
是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当他终于意识到,唯一能够使弘嘉感到的愉悦的,就只有他的失落和难堪,他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弟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哥,改为直呼他的名字。
时至今日,他竟然……第一次承认他们是兄弟。
元承光心头一颤,胸甲中藏着的那件东西,仿佛火烧一般灼得他胸口发痛。他略微转过头去,想要看清弘嘉的表情——这算什么?又是你捉弄我的手段?等我傻乎乎当了真,再趁机嘲笑一番?
但是,元承光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突然注意到,大殿中的乐声停了。
元承光大感不妙,疾步冲向大殿,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是的,乐声停了,殿中传来不安的嗡嗡骚动,夹杂着殿外清晰的撞门声:
“咚!——咚!——咚!”
元承光疾步跑进了大殿,看到殿中的宗室,大多已经起身离席,面露惶恐不解,元开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正伸着脖子焦急张望。曹克手下的小黄门纷纷抬起桌案,堵住上了门闩的殿门。
元承光快步冲到御座前,顾不得礼仪,向元宁熙一伸手,说道:“陛下,钥匙!”
元宁熙如梦初醒,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小巧锦囊,从锦囊中掏出一把泛着黝黑光泽的朴素钥匙,颤抖着手递给他。
元承光接过钥匙,对殿中众人亢声说道:“南军中有人谋反,大家不要慌,跟着我来。”
曹克引着几个小黄门搬开御座后的紫檀屏风,掀起了地上的绣毯,露出如玉般光洁平整的墨绿色殿砖。
元承光看着这些殿砖,问曹克:“锁孔在哪儿?”
“回禀王爷,在这里。”曹克秉着烛台,指向刚才放屏风的地方。
元承光俯下身,在殿砖反射的温润光泽中,竟然还是没有找到。他伸出手沿着砖缝一摸,果然,有一处隐秘而窄小的凹陷。他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将钥匙插进锁孔中,用力转动。
然而,钥匙纹丝不动。元承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试了一次,仍然无法转动锁芯。
元宁熙站在他身后,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不开?”
元承光觉得喉咙干涩起来,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却仍然徒劳无功,锁芯纹丝不动。他转头问道:“陛下确定是这把钥匙吗?”
“当然确定,今日下午我才派人来悄悄试过。”
元承光一怔,一股子寒意一下从天灵盖凉到了脚板心。这下他明白过来了,想必正是陛下派人来试钥匙的时候,被人发觉了这个密道入口,因此堵住了锁孔。
“咚!!——咚!!——咚!!”
在越发急迫的撞门声中,元承光捏紧了钥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如果密道门打不开,这就代表计划全盘失败,他们没有兵器、没有后援,等到殿外南军闯进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只能伸着脖子等死!
“承光哥,我……我好害怕……”
元承光猛然回过神来,低头看到元开宇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他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吓得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元承光抬眼环视周围的环境,这个时候,陛下六神无主,一脸焦急地跟曹克说着什么;襁褓中的太子仿佛被恐怖的氛围感染,在乳母怀中扯着嗓子放声嚎哭;那些叔伯叔公们,素来养尊处优、重文轻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有扼腕哀叹的,有破口大骂的,还有仰头灌酒的……
“咚!!——咚!!——咚!!”殿外的撞门声越发猛烈。
在一团乱哄哄的嘈杂声中,元承光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觉手脚冰凉,浑身发麻。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又使他想起两个多月前,在顺辽被建州军日夜围困的恐惧。
元承光,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蠢材。
不……
上过两天战场又怎么样?没有祖荫和爵位,你什么都不是。
不,不对……
要不是封峻击败裴泰的十万主力,你早就死在顺辽了,功劳全都是他的,你哪儿来的脸接受降书,还说什么“镇西将军”,我呸!
不,不要说了……
何必要这么辛苦呢?你只要跟以前一样,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去承担责任,也就不用面对失败,你干脆承认吧,承认你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元承光骤然咬紧了牙关,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额头,将脑中杂念统统扔到一边。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乌黑的钥匙,锁孔被堵住,但钥匙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