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朝暮相对的年华,终究因着两人的疏离与较劲,被遗落在记忆中,慢慢变得模糊不清,淡如白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傅雨祁显然已将誓言忘之九霄。然而,若批判他没有一丝歉疚的话,也是不尽不实的。
听得傅雨祁如是说,林姒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她不甚欢喜,忙打发人去叫乳母抱孩子过来。
乳母正巧方哺乳完孩子,敲门入了里。傅雨祁眼中晕着一片柔情,他学着乳母的模样,接过襁褓,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这是他傅雨祁的儿子,这样小小的身子,清秀的面容,睡得沉沉的。
他有儿子了!
狂喜在心底滋生,渐渐漫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地充满了全身,他甚至朗声大笑着,眸子闪烁着极亮的光,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邬秋铭站在门边,心绪乱作一团,她自然是融不进如此温馨的氛围,却也故作镇定地道了喜,后推说不打扰林姒珺休息,就转身回房了。
旧社会的家庭中,每个女人都是可怜与可悲的缩影。
“夫人痛了一天一夜,她知道您忙于公务,不让我们下人通知您,好在老天爷可怜我们夫人,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有惊无险,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梅姨是个宅心仁厚的妇人,在傅府侍候多年,待林姒珺如亲生闺女,一提及林姒珺生产差点撒手人寰,梅姨泪眼婆娑,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
“快别说了,梅姨。”林姒珺本不善言辞,如今话也就越发短少,她匆匆截断梅姨的念叨,不愿让傅雨祁误以为她博取怜惜。
傅雨祁眉头皱起沉郁之色,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梅姨——说得对!如今想来,我是有错的,且大错特错了。”
林姒珺微微一颤,眼泪扑簌簌地掉,生孩子那样抽筋断骨的疼痛她都捱过了,却禁不住他一句我错了。
他错了吗?林姒珺曾这样问过自己,有野心有抱负,他没错,错的只是那催人老的时光。
“夫人,您尚在坐月中,万不能掉眼泪,不然会落下病根的,是我多嘴,是我多嘴了。”梅姨替她拭去清泪,忍不住低声相劝。
“抱下去吧,”傅雨祁忽然生了烦躁,将孩子送往乳母怀中,迟疑了一下又道:“就叫其琛如何?”
林姒珺喃喃自语:“憬彼淮夷,来献其琛,是极好的寓意。”
“身子最要紧,你…好好歇着,有事尽管吩咐下去。”
傅雨祁负手而立,指甲掐着虎口厚厚的茧子,神情难以琢磨,口气一如往常淡然:“我明天再来看你。”
林姒珺颔首低眉,偏过头去不再望他,直到他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时,梅姨已悄然退下,一盏暗沉沉的夜灯像一小团忽明忽灭的火苗,灼在林姒珺心头,一时如焚如炙,辗转难眠。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因离得远是断然摸不到的,倒让她无端端地泪湿了一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