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了,王恩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女安还是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脑袋冲着山的方向。再往下看,明童在温岛身边的桌子上睡得死熟,一副瘫痪猪肉的样子。
王恩思来想去,他真希望自己昨天没有质疑过妻子任何的决定,他更希望自己同往常那样早晨来得迟些,不会听到明童那番话。这孩子说的又有什么错呢。
不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逛过教室。这时候温岛举起的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命令学生们接着读书,自己走了过去。“怎么了?”他俯身过去,低声。
“我家爹娘今天让我回去学着料理商务,今日的家事有些特别,需得我回去学着才行”温岛一本正经地说着谎话。
王恩一听是商会之事,也不细究,爽快地放他离去了。旁边明童也被两个人说话的碎碎声吵醒,死撑着一双小眼睛瞪着温岛,他吃惊极了。
温岛对上明童的视线,瞪了他一眼,明童刚要出口的话硬咽了下去,像个闭口的葫芦...
温岛收拾好背包出了门。他手心里出了汗。
“喂,你在做什么?”一片静谧中,有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女安转头,看见一个青年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宗庙的台阶上。头戴一盖圆帽,身穿亮面宝蓝色的小袍,书包轻搭在肩上,领口直束到下巴,两道浓眉从鬓角倒插下来,样子倒是和善。
“我在看云。”不高不低的声音。
“看来她果真是这般性子”温岛心想。
他向她招手“你往这边坐,那边离窗口太近。”
女安倒也不问他什么叫做“离窗口太近。”,只是打量了他两眼,便坐了过来。
“你啊!虽然说外面是热乎了,可是石阶侵泡寒气一夜,怎么说坐下就坐下。”他变魔术似地从背包中抽出一个软垫,递给她,让她垫在屁股底下。
“我坐了,那你岂不冻着?”女安突然问。
温岛不好作答,只好反问她“你每天都这样看云么?”
女安便不理会他了,头又转走了。
温岛哭笑不得,心中直叹可是遇上一个冤家了,主动说:“我正是拿出来给你坐的。我是男的,身体没你那么娇弱。你啊,我娘总是与我叹道小时候没有好好保养身体,现在中年总是受过往的苦头。你既然还小,就一定好好注意,特别是这些细枝末节...”
女安这才转过头来。温岛望她嘴边隐约有丝笑容,只那笑容转瞬又看不见了。
“你每天都看云么?”
“也不是每天,有时候天空无云,有时候云正好,但是我却要去做事...”女安又转过头去了,她认真的看着天上的云略过宗庙屋檐的样子。商会建的学堂正在宗庙旁边,两个建筑用的是同个院堂,只是宗庙门口多了两根石柱,石柱从上到下覆盖着精美的雕纹。
这女孩是极静极平和的一个人,倒不像是对现状不满的样子...温岛暗自思忖,自己方才看到的忧思郁结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做事的时候没法看云,你怎么办?”他试着引诱她吐露自己深埋的东西。
女安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虽有些古怪,但是心下竟奇怪的熨帖。嘴中不知不觉就说了真话。
“我也不止看云,在院外的时候,我就看房,看楼,看树。在屋内我就看家具,看刻纹,看划痕,不管叫我做什么,我哪个都能看上半天。”
温岛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笑了去。虽然看起来是个乖顺长辈的人,竟然有这样小心思。他忍不住又开口,想要探寻到更深...
“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这个问题将女安一瞬间带到烦愁之中,她一时不敢答,也不知如何答去。
温岛及时看到了女安脸上的痛楚,他心下也连同着慌乱起来。即使抓到想要找到的要害,却毫无胜利者的得意。这是一个能够摸进她内心的线头,温岛却不敢再拽。
“咳,你看那里。”他胡乱指向宗庙的方向。女安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是庙堂口的两根石柱。“这两根石柱是龙抱石柱,那边果然有个巨大的龙头探出来,除了龙之外,满柱子全是祥云,密密麻麻布满在柱子上..虽然精细,但是太过于繁复了...”他见女安转过来眼中是不解。“有点丑。”他补充说。
“因为龙要踩在云上。”女安说,她似是忘了之前的苦恼,完全沉浸在与温岛一起看物了。
“还有上面的鸽子。“她又说道。
温岛一愣,仔细辨认以后确定那是一个凤凰。不仅是因为那鸟后面有巨大尾翼,更是因为后面宗庙两侧悬挂的楹联上写着“银河天上渡双凤。”
“那不是鸽子,那是凤。”温岛纠正到。见女安不信模样,他又一一为她讲解,尾翼和楹联一类的事情。
女安并不识字,自然不认得楹联。
“你想学么?我可以来教你识字。我家中还有之前我识字留下的书册。”
王恩在家中禁止女儿读书习字,每回私下给王安开课的时候都会特意将女儿驱出屋内。女安自小就受这样待遇,既是想要识字,又害怕自己识字会让谁生起气来。
温岛见女安又不吱声了。本来是随口说的话,在看出女安的迟疑后,温岛反而对教女安识字事有了兴趣。
“你家不让你识字么?”
“嗯”点头。
“那你想学么?”
再点头。越是不让做的事情,就越要引得无辜的兔子心生痒痒。之前并无这个机会,她从未想过。现在这学堂青年一问…再加上牌匾上这些线条构成的花纹有着对称流畅的美感,更是让女安想要探索。
可是这样的尝试与探索又何其容易,家兔并不自由,一举一动皆有人管教束缚。
女安拖住腮,真正正眼看见了这个人。
“我们可以做到么?”她问。
温岛同样回望进女安的眼睛。他知道她问的不是他的教导能力,她的学习能力。她问的是怎么能够避开王恩唐氏的眼睛,怎么能够赌住镇上人的口口传闻…一个镇子上青年男女凑在一起,能够做与偷情谈爱无关的事情么?
他想了想,点点头。
还好要帮你的人不是傻瓜明童,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