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邀她有空去青海散散心,关心不话,她心想自己的不快乐原来这么明显。鲁一边啃鸡腿一边,是啊,关姐姐,上次回青海之后,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咳,吃你的吧。林良又塞过去一只翅膀,对关心不好意思地笑,孩子没遮拦。
关心形容憔悴,邋遢崩坏,从里到外散发着颓丧的放弃的气息,比在医院护理病人时更狼狈。林良非常酸楚,他不知道一场死亡在以何种程度摧毁着这个女孩。
腊月二十五,关心去售票处询问回老家徐州的票。售票员告知,机票和车票早就售罄。哦,她讷讷地点头,正准备离开,门外却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趴在柜台上要退一张去西宁的火车软卧票。
给我吧。关心。
大年前夕的列车,关心躺在窄窄的卧铺上,掏出手机给林良发信息。发送了,又觉得不妥,立即关了手机。
林良还是来了。出站口,关心一眼就看见他,原是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旅行箱,也没问什么,只憨憨地笑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高原空气清冽刺骨,因为这近乎痛苦的刺激,关心找到了一丝丝安然。
没想到林家是没有女主饶,清洁的四方桌面已经布置好,鲁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吃零食,林良进门就系上围裙往厨房里走,是电压锅里还炖着一只鸡。
妈妈呢?关心问鲁。
走了很久了。孩子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厨房里传来忙而不乱的声音,关心走过去,默默看着林良忙碌的背影,他不经意地回头看见她,笑马上就好,你去休息休息。关心嗯了一声掉头出来,忽然就落了泪。
晚饭吃得很多,关心大口咀嚼着蔬菜和肉,喝了很多汤,食物经过食道抵达肠胃,就像填补了她身体里面巨大的深渊那样。她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站在溪边的梅花鹿。林良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是她俯身去为躺在床上的郭垣擦拭嘴角的呕吐物,仿佛那只是清洁的露水,那么细腻温柔。
饭后在联欢晚会的电视声里给远方的父母打电话,父母最惦念的自然是吃了什么有没有落单。关心没有,我在朋友家里吃饭,一切都好。着着就哽咽,暖气烘着她的脸,像醉了似的,最后就缩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看见林良在另一张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客厅的窗帘大开着,落地玻璃窗外面一轮月亮像缀在山巅的雪,清透的光坦坦荡荡地照进屋里来,她问他怎么不睡,他,怕你有事。
寒冬时候的青海湖是一块晶莹的绿宝石,蓝碧海之间,全是白茫茫的雪。林良开车带鲁和她去兜风,关心长久地望着外面,想起郭垣过世的那个夜晚。
郭垣不话,只是望着她,眼里的光像流沙一样不停滑开,氧气罩上很快聚满白色的雾气。疼。他捏紧关心的手。疼。大颗大颗的汗像豆子那样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那时候关心想起的,是大学毕业的晚会上,郭垣告诉她他们将同校四年前的夏,他们还没有恋爱,仅仅是同样怀抱着梦想闯荡的同学,恰好买了同一列火车票。她想起来他们在北京入住的第一间地下室,墙壁发霉,空气里有死老鼠的气味。她想起郭垣用一只炉子煮红糖姜水,在她例假光临疼得不能起床的那几督房间门口,她想起他们领邻一份工资时,在柳絮飘落的路边拥抱打转……
旧时光不再了,郭垣走后关心过得很苦,她苛刻着自己,以此去记得那些美好的往事。
郭垣的身体有些抽搐,然而还尽量掩饰着抽搐,试图对关心露出宽慰的笑容。关心心碎如裂。她伸手摸摸男子瘦削的脸颊,手臂上移,在郭垣头顶的方向,是传送氧气的管道,以及阀门。关心一手握着郭垣的手,一手轻轻旋紧了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