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金铭与孙雅眼中满是诧异,观测这县尉府似乎比刑部侍郎的府邸还要大,最少都得是四进的院子。一小小九品官员竟如此奢侈,这令二人不由得产生了些许不好的想法,看向总捕头背影的眼神中泛起思量。
“要是县尉大人已经就寝,我俩便先回去,本就是见义勇为,名声什么的说白了也不过身外之物,更不急于一时。”孙雅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放慢脚步,打破了吹捧后的安静。
…
“哎,你们几个把抬着的杂碎扔大厅中央就回去吧,链子松了,没了那身甲他闹不起风浪。
拿着这些银钱跟兄弟们去喝点酒,缓缓神。当兵的没撑过去这场只能算命里没福,过阵子县尉大人会拨下些银两补贴牺牲烈士们的家属,为国捐躯也算是死而后已了。”宋总捕没有立即回复孙雅的话,而是招呼官兵将荀天养扔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抛给四人。
等做完这些事后,三人眼前的会贤厅已被家仆掌灯点亮,地面光洁的玉石板倒映出天空般的通透与明亮,摆放其上的桌椅也在满堂透亮中倒映出迷幻的二重奏。
“灯都点了,二位也都走到厅前了,还是劳烦再费时等等,县尉应该马上就到。
您是大家族的人,身份尊贵,但也不能驳了主家面子不是?”宋总捕站在门前微微躬身做出请的手势,赔笑挽留道。
见他如此,茅金铭实在不好再让内人推脱,便开口答应,牵着孙雅随宋总捕进入厅门,坐在了最靠前的左手第一位座椅上,孙雅则跟随坐在了旁边第二位。
宋总捕见状心里总算踏实了,笑着坐在了茅金铭对面。结果屁股刚挨着椅子,内隔间就传来脚步声,他赶忙重新起身视线跟着屏风后的身影移动,态度恭敬慎重。
茅金铭二人见状也站了起来,都想看看这天高皇帝远的催云城内,行事堂皇越矩的县尉究竟是何许人也。
屏风后的脚步不止一人,先露面的自然是县尉,知命的年岁皮肤却保养极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甚是奇异,左眼偏棕,而右眼则呈现出上好碧玉般的翠绿,搭配国字脸不怒自威。价值不菲的银底金纹圆领袍,质地柔软顺滑。只是其浑身浓郁、暗蕴果香的清甜酒气,哪怕是换了身衣物也清晰可闻。
一名身材高挑、年轻貌美的女子跟随在县尉身后,步履款款,长相与破相前的荀天养竟有五分相似。
但无论是相似的五分还是相异的五分,对她来说都更为适宜,无论任何角度都是毫无争议的美人胚子。
“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县尉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迎上茅金铭,作为主家竟先拱手行了一礼。
年轻侠侣赶忙回礼道:
“县尉言重,是我二人叨扰了。”茅金铭言语间及有分寸,却不可否认在见到县尉的瞬间气势便被压了一头。
一番客套后县尉坐上主座,那名随他而来的小妾原是神色带着浅浅疑惑,想不懂贵客来访为何会是自己做小的随夫接待,而不是大夫人陪同。可当她望见形如死狗卧在厅堂地面的高大身影后突然醒悟,脸色变得十分不自然。
“宋锻,这人便是你说的荀家反贼余孽?”当所有人重新落座,县尉指着荀天养开口道,正气凛然。
…
“不错,正是守城官兵杨二五举报的反贼,在下协同两位侠士才将其擒获。”姓宋名锻的总捕头铿锵有力的回答,不顾伤痛朝着对面二人拱手吹捧。
“这杂碎不知何时入了一流,更有一身奇异鳞甲刀枪不入,若不是有茅兄、孙姐相助,单凭我这修为恐怕今夜是回不来了。”
被比自己年纪大上一轮的人称兄道姐,茅金铭与孙雅的脸皮不由得有些发烫,但又不好驳人面子,只能一边“谦虚”地说着:
“没有没有。”一边不住地摇头。
“此人同族上下有九成都参与谋反,在下呕心沥血调查数月才一举将荀家灭门,唯有此子学艺在外逃得一命。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落网,不知二位可否让我全权处理此人,也在案子上做个了断?”县尉客套地询问,实际却是在给茅金铭挖坑,让这名茅家次子与自己绑在一起。
“当然,全凭县尉发落。”白衣侠侣连忙应承。
“好!我这就拟一份告示,明日张贴让全县百姓都知晓两位大义!”县尉说着便命人呈上文房四宝,在宋锻讲述下落笔,却是将大部分“功绩”都归给了茅金铭与孙雅。
看着二人亲手签字后,县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一旁娶进门不久的妾室假意柔声道:
“天享啊,你觉得这人该如何处置呢?”只是他转过头不被外人所见的眼神中却布满了腊月寒冰。
“既然是反贼”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小妾刚开口,前方地面满身血污的少年突然发出响动。
“呃唔”
昏睡多时的荀天养终于苏醒,呻吟着动了动身子,恍惚间觉得痛苦轻了很多。
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高大少年爬起身子,那张鼻梁歪斜却伤势全无的脸正对前方众人,第一眼便看见了锦衣加身的小妾。
坐在一旁的宋锻突然察觉这少年的大腿不该如此利索,当即起身挡在县尉身前,右手握紧刀柄,紧张地环顾四周。
“怎么了?”县尉被宋锻的举动惊到,略显不悦地询问。
“这杂碎的大腿筋早就被我割断,现在却跟没事人一样!”
“小妹,我是你哥啊,跟我杀了他们!”荀天养可不管旁人什么反应,看清眼前的县尉与少女后怒火燎心,大吼着朝前扑去。却被宋锻飞起一脚印在胸口,重新摔倒在地。
身穿华贵服饰的少女被这一声喊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向右看了眼。
县尉那隐藏极深的狠戾正透过目光冲着她微笑。
心中猛地咯噔一声,荀天享直接起身快步走向前去,对着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亲哥甩了两巴掌。
“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光洁的会贤厅内显得尤为清晰。
“我哥?就算没镜子你能不能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你就是个反贼,荀家都是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的!
夫君早就和我说了,就是你串通七十二地煞残党与其余反贼牵线搭桥,意图谋反!”荀天享激动的破了音,面红耳赤地指责亲生哥哥种种莫须有的罪行,全然成了一位大义灭亲的忠贞烈女。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场中各人频率不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显得尤为刺耳。
荀天养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颓然跪地,心火瞬间浇灭。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身前的亲生妹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撕心裂肺地哭诉着难以置信。脑海中浮现出过往孩童时一切天真无邪的欢声笑语、嬉闹怒骂,都在这一刻如镜花水月般崩碎。
剩下的只有眼前的那张越看越陌生的脸庞。
跨千里而来,怒战众敌后狼狈苟活,但世间留给荀天养的,
只剩绝望。
两个人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