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仵作点头答道:“除这两处伤口外,尸体身上再无别处损伤,口中也无毒物残余,所以要么是剑上有毒,要么是被毒针刺伤。可是这一剑直入胸口,当时毙命,不必再用什么毒,那就只可能是毒针了。”
厅内众人均是变了脸色,下人们不敢声张,只能面面相觑;三堆人里为首的几个,花清、薛雨和桃枝心知自己逃不开责任,此时俱是战战兢兢的,蒋涵洋看向王柱国的尸体,却不说话。
唯有那位王管家,听仵作说完话,立刻冲着花清喊道:“昨天晚上就只有你们百花苑派的如烟一直呆在柱国的身旁,一定是她了,赶紧滚出来领死。”
花清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低着头答道:“回爷的话,如烟姑娘……她今早已在房中自缢了。”
“死了?”王管家一愣,旋即冷笑道:“好啊,好个死无对证。她一个百花苑的妓女,平时受我们柱国的照顾颇多,怎么会想着要刺杀我们柱国呢?一定是受你们的教唆,然后又被你们杀了灭口。”接着,他又指着花清冲蒋涵洋大喊道:“眼下人证物证俱在,还愣着干嘛?赶紧把这个婊子抓了给柱国报仇。”
“且慢,”叫人家指着鼻子骂了一句“婊子”,花清此时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便把声音提高了些,辩解道:“如烟平日受柱国照顾,那我们百花苑不也是一样?行刺柱国,于我百花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花清突然提高的声音把王管家唬得又是一愣,沉吟片刻,他又看了花清两眼,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如烟好端端地发疯了?”
花清摇了摇头,把如烟的来历以及她与朱老二的关系详细地说了一遍,推测道:“或许是什么人知道如烟颇受柱国的青睐,便饵以重利,要她配合,而她为了给公公筹钱,不得不答应下来——这也是为何丈夫身死后,她还要强撑着参加寿宴。不过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哪怕是早有准备,可回去之后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一想到之后少了靠山、自己也被这么大的案子牵涉在里边,又加上丈夫身亡的打击,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
“这……”王管家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蒋涵洋,你怎么说?”
蒋涵洋问道:“若果真如此的话,又是什么人要将柱国置于死地呢?况且,朱老二上午刚死,晚上刺客便做出那副打扮刺杀柱国,可见此人对百花苑的风吹草动了解得很,之后更是跑到朱老二的停尸处便消失不见了,又作何解释呢?”
“那伙人既然和如烟有联系,知道这些也不奇怪。而刺客消失的事,说不得是我们护院能耐有限,半路跟丢了还不知道,最后找不到人也是正常。”花清说道,“至于是什么人要害柱国,我也猜不出来。不过柱国位高权重,颇得圣眷,说不得有人为此眼红,才要谋害他?”
“如果如烟真的像你先前说的,和丈夫情深意长,甚至还为此自杀的话,又怎么会在丈夫死后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更别提允许别人假扮成自己亡夫的模样去装神弄鬼了。”蒋涵洋轻轻摇头,“你的话前后矛盾,又多是推测,并无确证,实在是难让人信服。”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清满脸不服气的神色,瞪着蒋涵洋。
王管家也跟着看了过去。
蒋涵洋并不急着作答,而是先回头看向了任舟,瞧见他面色坦然,似乎胸有成竹,才露出一抹微笑来:“不如让我这位小兄弟给大家讲讲吧。”
花清看向任舟,面色变了变,不过嘴里毫不示弱:“我倒要听听,你们六扇门请来的强援能说出什么来。”
任舟并不接茬,而是向王管家抱拳行礼,微笑道:“在下有个故事,相比于花老板的,或许更合理些。”
“快讲快讲。”王管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早先,桃枝对于王柱国将在院子里设办寿宴,或许很是开心。可是机缘巧合下,她得知自己的主子、百花苑的老板花清将要设计在寿宴上刺杀柱国后,又深感不安。不过位居人下,她又不能反对自己主子的计划,所以虽是忧心忡忡,却毫无办法。
直到几天前,她意外得知了朱老二与如烟的夫妻关系之后,便有心在上边下文章,设了一条瞒天过海的计策:到义庄里寻一具和朱老二身材相仿的尸体,把脸砍花之后,假充是朱老二,企图以这件事来阻挠花清,毕竟刚死了人,再举办寿宴,未免不吉;另一方面,真正的朱老二知道自己与如烟的关系一旦败露,被辞退是早晚的事。与其之后被人赶走,不如现在参与这个计划,又能因此得到一笔赏钱,划算得很,便答应了桃枝,拿钱离开了。
这计划首要的一个难点,便是义庄里的尸体多是死了几天、甚至已有尸臭的,拿来假冒刚死之人有些勉强。可凑巧的是,这计划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恰好有一具新尸停在义庄内,而且恰是脸上被劈了一刀,面目难辨。于桃枝而言,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虽然这具尸体在假充朱老二的时候已死了接近一天,可还没有产生异味,就算是比刚死之人僵硬些,也能靠天气寒冷支吾过去——再加上她事发后迅速赶往现场,表面是维持秩序,实则是不叫人太靠近尸体,以免露出马脚来。
此事一直到传扬开去,所有人聚集到陶然院里时,仍可算是成功的。可她没想到,花清杀意已决,了解花清心思的薛雨当即下令封锁此事,不许走露风声。她不敢明着违抗,只好作罢。到此处为止,距离柱国的寿宴开始已只剩半天,桃枝手无缚鸡之力,再想做什么已是来不及了,她的计划也就以失败告终。
可另一方面,决心刺杀王柱国的薛雨,或者说是花清,却因为知晓如烟与朱老二的关系而看出破绽,进而识破了桃枝的计策,又凭着这件事想到了个新主意,才有了假扮尸体刺杀王柱国的事。为了办成此事,她们先是设计毒杀了猪大肠,假作是突发疾病的样子,又派出心腹钱班头去取尸体,还让资历颇深又无派别的陈二爷跟去作证。搬回来尸体后,又托词“防止染病”,严令众人不许靠近尸体——这看似是件小事,后来却有大用。众人早先见过“朱老二”的尸体,对这种事已有些麻木,此刻又慑于疾病,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之后老李便来喊人上工,再无人关心武场的尸体,这便给了刺客可乘之机,他先是把原先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丢出院外——院外自然有人接应。之后,他又戴上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刺杀王柱国之后,便躺回了原先“朱老二”尸体所在的地方。循迹而来的陈虎等人,一是因为天色昏暗,瞧不清楚,二是钱班头有言在先,生怕染上什么疾病,不敢靠近两具尸体,只在内外查了一圈之后便回来复命了。而在陈虎他们走后,凶手便伙同某人将真正的朱老二的尸体运了回来,放在原处,自己则逃之夭夭。至此,事情已基本结束了。
至于如烟,她应当是知道桃枝的计划的,也为此出了力——伏在假尸体身上痛哭,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可是之后,她又受到了洞悉这个计划的花清或她手下人的威胁,被迫参与了刺杀王柱国——也就是刺入毒针,使他无法抵抗,才让刺客轻易得手。事件结束之后,或许她又去偏院偷偷看过,发现丈夫真的死了,又或许是她与丈夫有什么约定,到了时间却没见到人,猜出来丈夫已被灭口,所以最终选择上吊自杀了。
任何的阴谋诡计,一旦从头拆穿,便一文不值了。此时任舟的故事说完,在场的人均露出了沉思之色——只是思考的事情截然不同。
“不对啊,桃枝既然是跟着花清混饭吃,又怎么敢做出这种砸饭碗的事情?”沉默了半晌,王管家率先发问。
“桃枝确实是花清的手下不假,可却未必是跟着花清混饭吃。”任舟说着话,看向了王管家,“阁下随侍柱国左右,经多见广,想必也听说过除‘说书人’以外的,另一个出卖情报的组织吧?想来,百花苑便是这个组织的一处据点,花清也是其中的一员头目。只是,出于另一重身份考虑,也就是身为绿林道的龙头,她却要做出有损组织利益的事情——刺杀王柱国。桃枝对此当然是不同意的,只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只好另辟蹊径了。”
“可是花清为什么要杀那什么朱……猪大肠?”王主管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还有朱老二,既然已有了死尸,何必多此一举,多杀两人?”
“杀猪大肠的目的有二:其一是通过这件事加深百花苑以及查案人对偏院的印象,下意识地把它看做藏尸之地,再加上钱班头的那句话,在‘鬼’与‘病’的双重压力下,让追踪凶手的陈虎等人不敢仔细查看尸体,方便凶手逃跑;其二,则是扰乱查案人的视线,让人不自觉地把这几件事联系到一处,问出‘为何杀他’之类的问题。”任舟语气轻松,最后还不忘和王管家开个玩笑。
王管家一瞪眼:“那朱老二呢?人已经走了,又何必再杀他呢?”
“那就更简单了。一来是那具假冒的尸体到现在已死了接近两天,验尸的时候可一眼瞧出破绽,到时候六扇门恐怕要全力缉捕消失了的朱老二……”
“那不是更好?正好把罪责全推在朱老二身上。”王管家截口说道。
“不,那简直是太不好了。”任舟摇了摇头,“朱老二不死,这件事就多了变数,万一真叫六扇门逮住了,把桃枝的计划供出来,六扇门就要再查此案,就算没查出什么来,百花苑也要跟着遭殃;还不如就这么杀了省事,而且杀了朱老二,也就顺带着逼死了如烟,这件事便又少了一个知情人,省了一番手脚。若我所料不差,他们之后还要把义庄的那具尸体还回去,到时候真就是死无对证,只能推给恶鬼作祟了。”
“死无对证?”王管家喃喃自语。
“这个故事算得上通顺,不过还有一处问题:既然桃枝要在如烟和朱老二的关系上做文章,为防被看穿,她当然不会把这件事上报给花清了,那花清或者薛雨又是怎么知道的?”问话的是蒋涵洋,不过相比王管家发问时的咄咄逼人,他更像是提点,“而且,就像刚才花龙头的故事那样,你好像也没什么确证。”
“要证据的话,其一是朱老二的尸体说明,他较猪大肠死得更晚,可知昨天早上死的不是他;其二,凶手进入百花苑时天色应该还不算太晚,他把原先那具尸体抛出去后,接应的人必定不敢走远,以免惹人注意,更可能是就近掩埋了,所以你们到那边去挖一挖,或许会有发现;其三,昨夜花清离开百花苑,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这件事,钱班头也知道,钱班头知悉花清绿林道的身份,却对那个组织一无所知,而花清能让钱班头知道自己离开,也必定是去和绿林道的人联系了。”任舟微笑着看向花清,“能让花清这位堂堂的龙头亲自跑一趟,除了张一尘外,绿林道上也没有别人了。张一尘既然到了京城,昨晚却又不肯来参加寿宴,岂不是蹊跷得很?”
花清先是恨恨地瞪了任舟一眼,忽然展颜一笑:“任少侠果然手段了得,可是说了这么多,又怎么能证明我与此事相关呢?我同张龙头关系非常,这是绿林道里都知道的事,私会一番,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任舟闻言,不急着搭话,而是先在百花苑的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喟然长叹,说道:“人家钱班头一直是心腹,自然不怕。可是你一个只谋前途的墙头草,人家又凭什么信任你呢?怕只怕你忠心错付,回过头就要被拿来祭旗了……”
任舟的话让包括花清和蒋涵洋在内的众人均感莫名,不清楚他言下何意。忽然,站在桃枝身后的老李快步跑向了蒋涵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了一声:“蒋爷救我。”